菜过五味，酒过三巡。杜小白和李承休在溪边的亭子里喝了起来，李悦兮在旁陪着。杏儿来回于厨房和后院，这可把小丫鬟折腾的满脸不开心。一直在李承休身后站着的大管家老柳倒是兴奋的咧着大嘴巴，因为他好久都没有见到自己老爷这么意气风发了，虽然李承休和杜小白的对话他听得似懂非懂，但他就是超开心，为自家老爷开心而开心。

“杏儿，你就别忙活了，坐下来一起吃饭。”杜小白冲着有些不悦的小丫鬟叫着，杏儿满脸诧异，没有开口，连忙摇摇头。

“公子刚刚的人人平等论，着实让兮儿耳目一新。”李悦兮回头看了看杏儿一本正经地说，“公子让你坐下你就坐下，以后吃饭前你忙完了，就坐下和我们一起吃饭，人人平等先从身边人做起。”

杏儿傻傻的看了看杜小白，又怯生生的看着大管家老柳，最后又眼睛一转看着李承休。

“坐吧坐吧。”不知李承休是不是上头了还是咋滴，他很爽朗地叫着，“老柳，你也坐下一起。”

杏儿很开心的抱着李悦兮的胳膊坐了下来，老柳毕恭毕敬的坐到了李承休的身边。

“你们俩都是小朋友，一人只许喝一碗酒，不许多喝。”杜小白盯着小脸微红的李悦兮又指了指杏儿说道。

李悦兮很不以为然地冲着杜小白努着嘴，李承休接着道：“无妨无妨，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终能成，值得庆祝。”

杜小白愣了一下，心想这歌词真是影响甚远啊。随着众人的欢笑，惊住了杜小白即将出窍的灵魂，他还是一脸懵逼，这都哪和哪啊？咋就好日子，啥就值得庆祝了？

“老夫自幼熟读兵书，少时一心想去安西，北庭戍边。无奈三郎就是不允，那可是老大哥啊，不允就不允吧。”李承休说着摇摇头，举起一碗酒示意杜小白，接着一饮而尽，又道，“想当年与三郎共谋天下向贞观，虽然姚崇，宋璟之流是为大才，老夫也是积极肯定的，但与我之理想有些偏差。”

“姚，宋那可是一代贤相啊！”杜小白惊呼，心想这老头是不是喝多了，这也能吹，都瞧不上姚崇，宋璟了？

“贤相？”李承休笑了起来，显然有些不以为然的意味，“那也是帝王成就的贤相，贤相又如何？实不相瞒他们俩都是我和三赖子设计搬下去的，无为而治，岂能真的无为？帝王心术，哎……”

李承休略显得意，随后又叹了一口气。杜小白不禁心中一愣，啥玩意啊，这老头听着咋有点不像好人，还没来及多想，李承休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

“任何权势都不能影响皇权，这是注定的。虽然老夫对姚宋他们大行儒道学说很不赞同，但政绩而言终究还是挑不出啥毛病来。”李承休又抿了一口酒，“老夫心中理想的制度是以民为本，法治天下，儒法相融，只有在这种制度下天下方可太平。贞观是我辈无法逾越的高度，但老夫仍觉得哪里不妥，不够完美。今日听闻公子民主之论，乍听似墨家，却又有本质的不同，这就让老夫很有兴趣。”

杜小白也抿了一口酒，他没有开口，心里在嘀咕着：看来这老头不是啥大奸大恶之人，姚崇宋璟都是史上出名的贤相，莫非这李老头是他俩的政敌？印象里姚崇，宋璟都是大权独揽的主，也没啥政敌啊？莫非是历史被故意抹去了？那这个李承休…任他绞尽脑汁他终究还是想不起唐玄宗时期有这号人物。

“老夫终究还是错了，不该同意三郎任用李林甫，错了，大错特错。”李承休微醉的脸上多了些许愁绪。

“口腹蜜剑的李林甫？那可是大奸臣啊，老头，你不会和他一伙的吧？”杜小白诧异地睁大了双眼。

“公子想多了，这些事老奴都是见证人。”一旁的老柳突然接过话，他也干了一碗酒，随即又说，“老爷不是和姚崇，宋璟，还有九龄他们过不去，实属政见不同，他们这群儒生虽有治世之才，老爷也都是肯定的。但当时李林甫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老爷当时也是欣赏他的法家造诣才投了他一票。谁能想到，儒家，法家不但没有相融，反而水火不容。更没想到这个李林甫能如此猖狂，简直猖狂至极。害得老爷和明皇反目。”

“死都死了，不提也罢。省得闹心。”李承休冲着老柳摆摆手，随即和老柳聊了起来。

此时杜小白更是满头雾水，听他们讲的云里雾里的，好像说的很明白，但自己似乎又啥也没搞懂。身边的李悦兮倒是满眼都是崇拜地盯着李承休，只有杏儿像是啥都没听到一样，在很认真很安静的吃着各种小点心。

“公子，实不相瞒，老夫不提倡儒家思想，但这个李林甫让老夫对法家也生了几分忌惮。老夫当初错选李林甫，也算是我对不起大唐，对不起他李三郎。所以老夫想用残生变法改革，中兴我大唐。算是我给三郎一个交代吧！”李承休顿了顿继续说,“墨家思想老夫很是认同，但是终究于法家神似，但于皇权来说，还不如法家。今日听公子民主之论，老夫甚是欣慰。但似乎总觉得于皇权而言略有冲突，老夫自知时日已不多，还望公子不吝赐教，指点迷津。”

“不敢，不敢。李老头你你……”杜小白并不是谦让，而是头大，不知如何说起。民主是分权和皇权中央集权制，本就是相背，一时间他也不知道如何说起，“李老头，你有啥搞不清楚的，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讨论，啥指不指点的，整得怪吓人的。”

李承休笑了笑，没有开口。杜小白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随即又开口道：“我这刚到大唐，初来咋到的，啥都还没整明白。此时喝酒就喝酒，咱们就别整那些家国大事了，不过你放心，明日我来整理整理，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说完杜小白端着一碗酒一饮而尽。这酒吧倒是微甜爽口，都说古代的酒也就啤酒的度数，可杜小白喝了六七碗，都觉得有些上头。想当年喝啤酒那不干它三五箱都不敢说自己会喝酒。喝了几圈了，杜小白才开始细品着这酒的味道。

“好好好，今日无国事，喝喝喝。”

李承休说着又干了一碗，随即老柳也干了一碗，然后又很麻溜的为李承休满上，他又看了看李悦兮，李悦兮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摆摆手。老柳笑笑，又给杜小白满上，最后才是自己。然而李悦兮身旁的杏儿依旧还是只顾着吃。

“对了，李老头你和李隆基是密友，那什么李白呀，杜甫呀，白居易呀你是不是都认识？”杜小白脑子里还萦绕着李承休和三郎的事，突发奇想。

“李白，杜甫倒是见过，但白居易老夫却是未有听闻。”李承休说着又略有沉思的看了看老柳和李悦兮，他们俩也是表示未有听闻地摇摇头。

“白居易啊，就是那个《长恨歌》，《琵琶行》的那个。”杜小白似乎在进一步的提示着，可是他们三个人还是摇摇头。杜小白还在纳闷这么牛逼的诗人他们咋都没听过，突然他才意识到现在是大历年间，白居易现在还是个婴儿，于是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即又很八卦地问道,“听说李白剑法一流，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李白也就卖弄卖弄文采还算说得过去。”李承休哈哈大笑，相当不屑地说，“就他？还剑法？还一流？”

“公子，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是引用的典故，这个兮儿都知道的。”李悦兮的小脸被酒精熏通红，说着也嗝嗝笑了起来。

杜小白略显尴尬，但终究是抵不过他的八卦之心，又问着：“那剑圣裴旻总归是很厉害吧？”

只有杏儿没有啥反应，因为她不懂也不关心这些。然而李承休，李悦兮他们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杜小白。

老柳咳嗽了一下，随即强行很严肃的样子说：“公子初来乍到，不知也是情有可原。但论剑术，我家老爷说第二，大唐没人敢说第一。大剑师那岂能是浪得虚名？就裴旻那花拳绣腿的，也就和孙大娘那样的能比划比划，就是个一般水平。”

此话一出，杜小白脑袋嗡嗡的，这李老头，政治上瞧不上姚崇，宋璟，张九龄，李林甫。文化看不起李白，杜甫。现在连剑圣裴旻都能无视。这牛皮吹得有点太大发了，惹的杜小白有种莫名的不服感，他略加思索，质疑地看了看李承休。

“李老头，那你可真是全才啊。”

“全才不敢，只是活的时间长，对很多行当都多少有点了解。一点点而已。”李承休满是骄傲地捋了捋胡子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都说忠嗣不死，禄山不反。李老头你觉得执掌四镇军符的王忠嗣如何？”

只见李承休和老柳都沉默了，杜小白不禁有些得意，心想我说谁你们都觉得不行，你李老头不是没上过战场吗？我就说说那些将军，看你还能咋吹。

“忠嗣这孩子的事怪我。”

李承休打破了片刻的沉默。杜小白还没来及反应，老柳低着头抬眼瞄了他一眼。

“公子有所不知，王忠嗣将军是老爷最得意的爱徒。”

“忠嗣从小被三郎收为义子，老夫也是把他当作亲儿子一样，教他武功，教他兵法…”话都没说完，李承休又是一副愁容叹了一口，“这个三赖子，着实让我太失望了。也怪我，整日云游求仙，有失察之责。”

王忠嗣是他的爱徒，那什么高仙芝，哥舒翰，郭子仪，简直就不值一提啊。杜小白很是诧异，心里在嘀咕着，他也并没有注意李承休的表情。开元三大贤相，在李承休眼里不过如此，诗仙诗圣也就只配舞文弄墨，剑圣裴旻好歹也是将门出身，却被评了个花拳绣腿，执掌四镇吊打周边一众国家的王忠嗣，居然还是他的爱徒。这李承休究竟是何许人物？自认历史还算过关的杜小白，不禁开始怀疑史书的真实性，关于李承休，他基本可以确定史书上查无此人。或有，但一定是籍籍无名，可是面前这主仆二人的言论简直是惊人骇闻。难道是他们喝多了，比我还能吹？杜小白沉默了片刻。

“这么说来，郭子仪，李光弼这些人都是你的徒子徒孙了？”杜小白没头没脑的反问着。

“不不不，郭子仪他们是有我儿在旁指导，和忠嗣还谈不上师徒之情。”李承休很是淡然回着。

“你儿子？就是军师咯？”杜小白满头的雾水，脱口而出。盛唐是将星如云，可却独独没有啥有名气的军师。

李承休表情复杂，笑了笑：“算是军师吧。”

“不是，李老头，你这么厉害我咋在史书上没有见过你李承休的名字呢？”杜小白很是不服气。

“这？……”李承休大笑，没有继续回应。

“这公子你就有所不知了，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老柳看了看李承休的反应，李承休点点头，示意可以，他才继续说，“我们家老爷参与了开元时期很多重大事情，你看不到关于我们家老爷的信息这就对了，当初，我家老爷那可是意气风发要诛杀乱臣贼子李林甫，明皇不许，我家老爷那可是不畏生死暴打昏君啊。”说着这时，老柳停了下来，赶紧抽了抽自己的嘴巴，又接着说，“不对，不对，是和明皇意见不合，俩人发生了肢体冲突。”

杜小白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李悦兮倒是很是兴奋且认真地听着侃侃而谈的老柳。

“然后呢？”八卦之火熊熊燃起，杜小白紧接着追问。

“然后，就然后，就不管在哪边的文献记录，都再没有我家老爷的任何信息了。”老柳叹了一口气，“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本就是名垂青史的李承休，硬是把自己毁得一干二净。”老柳说着起身敬了李承休一碗酒，随后说，“老爷，老柳我跟了老爷您也半百有余了，老柳我现在也不明白，当初打闹圣殿真的值吗？”

李承休低头捋着胡须，没有开口。杜小白赶紧也敬了李承休一碗酒，然后就想让李承休讲讲这个事，李承休先是推辞，表示都是过往之事，不足挂齿。杜小白接连又和他干了三大碗酒，李承休才捋了捋胡子，一副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样子，开始了那段尘封许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