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我总算是见识了一名医护人员的心有多硬、手有多黑。只一下，我的个七舅姥爷，只一下，就把我的断臂给举了起来，那种二次伤害、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根本不是人能承受住的，“啊，你特么、你特么……我要弄死你，小胜你松开我，你松开我，我要弄死她！”

我眼前阵阵发黑，但我还是在小侯老婆的脸上看到了一抹破天荒的笑容，“嗯，还有力气骂人，还行，继续保持啊！”

呃……我再次愣住，神特么的保持啊？然后我就亲眼看着小侯老婆两只小手灵活的一圈一拉，就把腰带狠狠的扎在我的断臂上。

“啊！”我再次惨叫，感觉失声的喉咙有使不完的劲，“我和你没完，你给我等着，我和你没完！”

模模糊糊的，我看到老洪皱纹丛生的脸凑到了跟前，“老郭老郭，你忍耐一下啊，小点声，别把怪物再给招来了，到时候我们想救你也救不成了！”

我根本不搭理他，我不管，我疼，我叫，我任性，你管不着！

小侯这时也还过阳来，哆哩哆嗦地说：“有东西，雾里一定有东西，我们逃不掉了！雾越来越大，我看到血腥味已经让它们急不可耐，它们就要冲过来了，我们没救了……”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小侯的话，我的意识已经陷入到半昏迷状态，但我还是注意到越来越浓重的雾气正从四面八方簇拥过来，像是一个逐步收拢绳套的口袋，有窃窃私语声在耳边响起：

“来来，走走，走走！”

这就是曹女士口中的怪声吧，那么这一回，是要一起死了吗？

好啊，谁怕谁，死就死，免得我一个人上路孤单。再说了，凭什么我一个人挂掉，你们，尤其是姓曹的娘们，都没事人一样。我可是救了你一命，都特么的下来陪我！嗬嗬嗬，疼死老子了！

在我的意识彻底陷入混乱之前，我捕捉到天空突然一下子黑下来，然后就什么也感知不到了，宛若被黑洞吞没，彻底模糊下来。

我是被疼醒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几分钟，入目还是阴沉低垂仿佛伸手就能触及的天空。某一刻，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天做被褥地当床的错觉。随即，更汹涌的、尘封已久的疼痛扑面而来，几乎要把我掐死。我能感觉到，全身就像是散了架般的痛，尤其喉咙，像被锉刀刮过，痛的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偏偏断臂处木木的，一点也不痛，只是被一件花格子衬衫草草包扎住了。那一个个格子，正渗出斑斑血迹，向我诉说着曾经的惨烈。我的眼睛半闭半睁，脸色惨白的像蛆一样，全身瘫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我还看到自己。一种扭曲的姿势斜依在墙根，仿佛我有上帝视角似的！

这要是以前，我的腰非扭断了不可。我忍不住动了一下身子，钻心的疼痛总算让我勉强哼出了声。老婆立刻从墙角跑过来，“老郭，你醒了！”

老婆的眼里满布血丝，脸色也憔悴下来。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啊？老郭，你说什么？”老婆连忙把耳朵凑到我跟前。

我……我想要你！我使劲吸了一口气，终于嘶哑出声，“水，水……”

老婆听清了，慌忙撅着屁股跑开又迅速回来，手里紧紧攥着半瓶矿泉水，“来了来了，老郭，我喂你吧，慢一点喝，别呛着了。”

勉强喝了半口水，我恢复了一点力气，翻着白眼看向老婆，“月梅，我昏迷多久了？其他人呢？都去哪儿了？”

老婆揉了揉眼睛，“我也不知道啊，他们说那边还有逃出来的人，要过去看看，我不放心你，没有跟着去。小胜也没走，正在栏杆那儿，要不要喊他过来？”

我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意识到小胜的危险，“不用了，先让我喘口气。对了，我记得雾气笼罩过来，怎么？又消散了吗？一定要注意啊，你和儿子，雾里有东西，我的胳膊就是被雾气弄断的，咳咳咳……”

说的太快太急，让我呛着了。这一下，我的身子算是彻底掰开了揉碎了，那种千刀万剐的刺激，瞬间就让我昏死过去，又在下一瞬间生生疼醒！

特么的！特么的！我喊不出来，只能在心里绝望的痛骂诅咒。早知道这么惨，还不如直接让雾里的东西给弄死呢，也省得遭这么多罪！

“老郭，老郭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老郭！”

老婆看到我全身痉挛，吓坏了，一迭声地喊，终于把小胜喊来了，“爸，你醒了，你……”

一阵腥风砸在我脸上，只是这种敏感的疼痛，对于已经痛入骨髓的我来说，微乎其微了。然后，突如其来的，我的断臂突然被掀动，麻木的钝痛顿时调高了好几万倍。只是一瞬间，我的脸就痛的失了形。

我拼了老命，用完好的左手拍击地面，对着愕然的小胜嘶喊：“抬手抬手，你压着我了！”

小胜这才注意到自己弄疼我了，赶忙抬起胳膊。

“呼——”

疼痛总算降到一开始的烈度，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特么的，这确实是亲儿子，都要亲手害死他老子了！

“不好，雾气又冲过来了！”

就在我痛的死去活来时，一声惊慌的叫喊远远传过来，紧随而来的是杂乱的脚步，似乎有人来了，还不少。

很快，一行人蹦跳着窜过来，像是被猛虎驱赶的猴群。是老洪他们，还有几个生面孔。我已经没有力气去一一辨认他们，只听到一个壮硕的身影在喊：“看清楚了吗？雾气是从哪儿冲来的？楼里？还是水面上？这雾气也太奇怪了，像特么的镶了黑边似的，你们真的见过吗？”

另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立刻回应，“到处雾蒙蒙的，也看不清啊。倒是你们，刚刚是怎么躲过雾气的？你们不是说雾里有怪东西吗？”

老洪和小侯一起望向我，我更迷糊了，关我什么事？特么的雾气又不是我招来的！

顿了一顿，还是小侯尖声开口，“我只是看到雾气升上来，撕裂了老郭的断臂，然后那些雾气卷着老郭的断臂，消散了。”

好几双眼睛一起盯着我，尽管我越来越虚弱，还是感到了很大的压力，几个意思，你们这是几个意思？

阴恻恻的声音再次开口，“雾气就是朝这边扑过来的，血腥味！一定是血腥味把雾气吸引了过来，雾里有吞噬血肉的怪物！”

“那怎么办啊？雾气越来越多，四面八方涌过来，咱们怎么逃出去？”

是壮汉的男中音，只见他用拳头抵住眉心，很懊恼的样子，“就不该听信你们的话跟你们乱跑，这雾气分明有了目标，咱们还傻傻的自投罗网，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无声的望向我，一双双眼睛亮的像是夜间的兽瞳。

我慌神了，干嘛？你们要干嘛？告诉你们，我可不是好惹的，也是道上的……

老婆顿时哭泣起来，一边哭一边摇头。小胜似乎也明白过来，“不，你们不能这样，你们……”

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被捂住了嘴。接着，一张肉乎乎的嘴巴突然凑过来，尖利的声音震动我的耳膜，“人生多苦难，不如早解脱。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佛还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应该感到荣幸，对吧？”

然后是那个男中音，“反正也没救了，不是吗？咱们这也算是救人于痛苦，助人为乐了！”

老婆继续摇头，像吃了摇头丸，像得了摇头疯，把眼泪都甩飞出去，每一滴都闪着五彩的光芒。小胜被包围着，我清晰的看到他在委屈的点头。我顿时手脚冰凉，心里像被一万根长针扎透，倒是不疼，就是空落落的让人难受。

干什么啊？你们要干什么？我想要按眉心，却动不了。我明白过来，又似乎什么也不懂。

某一刻，我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轻的像是一片羽毛、一朵云彩。身上的疼痛以惊人的速度消退，像退潮的海水。下一刻，黑雾弥漫过来，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只能感觉到，自己在飘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飞升吗？成仙吗？别逗了！

我长叹一声，一滴酝酿已久的泪水慢慢滑落。特么的人不为己啊！想我郭先水，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