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雾霭升腾，香气弥漫。

吕世杰凝视着许岩的脸庞，后者好似浑然不觉，取出一双玉制香箸去拨弄香炉内香块。

身为中原第一大宗门的掌舵人，哪怕只是代理之人，吕世杰如何不清楚，许岩既然能成为高天大将军兼国师，自然不只是表面上这般温谦儒雅，在这份淡然背后的城府和老辣，或者说狠辣，更是深不可测。

吕世杰无奈道：“哪里不清楚国师的气度。”

没办法，在别人地盘，何况对方还是一位实打实的意盛境兵家修士！

看了眼桌上的香炉，吕世杰说道：“若是我没猜错，这座香炉便是三山鼎的仿制之物，尽管不能引天地共鸣，但是也能牵引整座高天京城的天地气象，甚至可以借此生出一道灵犀之线，牵引人的心神。”

许岩不置可否。

吕世杰苦笑一声，自顾说道：“国师尽管放心，我此次绝对是诚心而来，没别的谋划。”

三山五岳之格局，不但是上古之时地利集大成者，更是将阴阳五行、天时气数合而归一敕令天下的根基所在，坐镇其中不说掌握天地枯荣生灭，主宰个人生死却是再容易不过，否则高天也不可能凭借一尊三山鼎便让高天国祚传承八百年不灭。虽说桌上香炉只是那座三山鼎的仿制品，可调转整个高天京城天时气数绝对不是难事，想要洞察吕世杰心弦细微处的谋划算计，更不过是动心起念而已。

吕世杰看着桌上香炉，无奈道：“早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说动许国师，既然国师如此防范，那我也就不绕弯了，此次前来高天，的确不是仅仅因为大魏朝堂上的那点风波，而是代少主前来请国师去见一见那人。”

许岩皱眉道，“石东明？”

吕世杰点了点头：“正是此人。”

说着，便抬起一手，自袖中取出一枚铜镜。

许岩双眼骤然一凝，神色变幻，拨弄香炉的手也是蓦然悬空，铜镜之中，五条蛇蟒一般的灵纹缓缓浮现，烟雾弥漫，好似五龙出水的玄妙画面。

许岩深吸了口气，收敛眼中震惊，沉声道：“你到底是谁？这铜镜从何处而来？”

吕世杰轻轻旋转身前酒杯，道：“我自然是我，冰雪草堂堂主，至于铜镜从何处而来，少主说你见到此镜心中自然明白。”

许岩放下香箸，缓缓闭眼，似乎在回忆什么，许久他才睁开眼，“你可以回去了，告诉她，许某必定如期而至。”

……

……

西黄高原。

一座由黄土镂空，阵法加持的府邸内，一名老人快步走出，哈哈大笑：“吕堂主来的够快，前两日才刚收到信笺，这才一转眼人就到了。既然你家少主亲自要老夫帮忙，只需来一封信就行，何必劳烦堂主亲自前来一趟。”

老人依旧是一袭黑衫，只是身上少了些纵横天下的那种睥睨之势，多了几分儒士风流。

正是贵霜国师，中洲纵横第一的意盛境强者，高月。

这位名动整个中洲大陆，一己之力坐镇西黄高原的老人朗声笑道：“上次见到吕堂主，你小子还只是一个志在庙堂纵横的愣头青，不想这才短短两年不见，竟然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了。”

吕世杰神色尴尬。

这话听着怎么都像是在骂人。

没办法，谁叫眼前老人不但是自己前辈，还是在贵霜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人。

老人拍了拍吕世杰肩膀，带着走入会客厅，微笑道：“不跟你小子打机锋，前几次羽族那边就来人找过我，想要跟我里应外合，易主中洲，不过被我骂回去了。”

吕世杰点了点头。

老人叹息一声，“虽说我能无视羽族的示好，可咱们中洲的气象，确实一年不如一年，你们大魏是第一个，怕是接下来就像是兵败如山倒，整个中洲真的会被那些海外之人占据。”

一家一国乃至一洲，都如人生在世，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再大的家业，不懂得惜福，也终有败光的时候。

老人自顾说道：“中洲的气运日渐衰竭，这是不争的事实，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万年以来，我们太过目中无人了，以至于忘了本。”

吕世杰沉默不语。

要说对如今整个中洲大陆的形势和局势的了解，怕是很难找出几人能比的上眼前老人。

高月平静道：“知道老夫为何会答应帮你？”

吕世杰苦笑一声：“晚辈不知。”

老人眯起双眸，笑道：“你就不好奇，你那位少主，在中原经常十数年都不露面，却愿意对我一个外人暴露身份？”

吕世杰心中黯然：“这个哪里是晚辈能知道的。”

老人也不在意，自顾道破天机：“我高月被誉为八百年后纵横第一人，所谓纵横为何？说简单点不过是长短术而已。捭阖之道，反应之术，内揵之法，其实就像是看人心，察人色，不管是一人一国还是一洲，只要看得够清楚，就能纵横天下，不过这些说到底，我能有如今成就，还在于你背后那位少主。”

吕世杰神色骇然。

高月只是摆手一笑：“没什么好震惊的，能让你在短短两年之内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成为中原江湖第一大宗门之主，甚至是灵光境巅峰的修为，若非亲身经历亲眼所见，说出去谁敢相信？”

高月手指在膝盖轻叩，缓缓说道：“按照你那位少主原本的谋划，本该是等兆井如我一般掌控整个大魏庙堂，便由你亲自领兵出征西羌，到时候不管是我还是高天的那位许大将军，和西羌最为接壤的两方必然会趁火打劫，助你一臂之力。”

“一旦如此，半座中洲便可在暗中形成一统之势，一洲气运之凝聚，也会达到八百年来最高度，当然，作为报酬，我也会顺势跻身炼神境。”

高月慢慢摇头：“可惜了，如此大好局面，竟然坏在了那群海外小丑的手里。”

饶是吕世杰，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内幕，只觉得心中惊涛骇浪，说道：“那如今的局面？”

高月看了吕世杰一眼，笑道：“你是想说那位叫石东明的前辈吧？”

吕世杰瞳孔再次收缩，竟然能被这位中洲纵横第一的人称为前辈？

高月淡然道：“不管是你，我，还是那位许大将军，其实我们都只是整盘棋局的几枚棋子，只不过都是比较关键的棋子，当然，很多人想要成为棋子，怕是也没这个机会。而那位石先生，虽说我看不透此人，可能被你那位少主如此心心挂念，你以为真会是表面上看去如此简单？”

“对于我们来说，若是能顺利吞下西羌各部，自然是好的。不过若是中途出现什么变故，也不算坏事，至少对于你那位少主来说，若我没有猜错，大魏朝堂的那些变故，恐怕一定程度上也是你那位少主的默许，以便顺势将那位石先生请入局中，否则石先生这种人，岂能如此简单主动入瓮？”

吕世杰已经被震惊的无以复加。

高月哈哈一笑：“我也就是年纪大了些才会知道这些，至于那位石先生的真正身份，我便不清楚了，只不过三年前的动乱我之所以没出手，正是收到那位石先生的传信，去了一趟天启山。”

吕世杰喉咙微动，呆滞无言。

高月笑道：“是不是现在才发现，所谓的庙堂之高，其实也不过如此？”

吕世杰深吸了口气，忍不住点头。

高月也不觉得奇怪，轻声感慨道：“当初我何曾不是这种想法。”

高月双手搭在膝盖上，向远处望去，平淡道：“天下大势，云波诡谲，好一个风云际会，我们能身为半个鼓风弄云之人，也算是一大幸事！”

吕世杰苦涩道：“这也算是幸事？”

高月眯眼笑道：“普通人喜欢过那平凡岁月，可我到底是一位纵横之士，不过你小子确实苦了点。”

吕世杰嘴角抽搐。

高月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吕世杰，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你那少主，并非世俗中人，哪怕她只是女子之身，可胸中沟壑，巾帼气概，千年以来我也敢说绝无仅有，所以不管你有什么想法，绝对不可越过雷池半步，否则后果你自己心里清楚的。”

吕世杰微微一愣，随即暗自苦笑一声，起身向老人作揖致敬：“晚辈心中清楚。”

老人轻轻叹息，“说实话，儿女情长，不是我们这等人能奢望的。”

吕世杰沉默不语。

世间情爱多无奈，就像那潮来潮去，白云总在青山一角，相望而风吹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