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密所在的村子名叫何家堡，于附近马家村，吴村两村比邻，村子就在京城外，紧靠右安门。

集市没有那么远，也就三里多地，就是北京城墙根下的右安门。

刚刚进入右安门即便是进入了约守成规的集市。这条街叫做三里集。

熙攘的街道人来人往，叫卖充斥人耳，何密饶有兴致看着那些人们穿的五颜六色别致衣裳。

古人常说“白丁”就是指那些穿不起染色衣服的人，明朝染料也算是较贵的，因此能穿的起染色的，材质好的，勿用多说便是有钱的人。

偏偏不管是这个社会，还是前一个社会，那就是看衣识人的社会，只有保证自己光鲜亮丽，衣着华丽，一张嘴，别人就已经信了七分。

再看看自己灰色的麻衣，他也不急着挑地方摆摊，径直拉着小车往前头走。

最后在处卖布匹的门口停下，他把“战车”在门口大摇大摆一停，拿足气势，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屋内有一个掌柜在柜台打盹，还有一个小二，拿着鸡毛掸子有气无力的扫着布匹上的灰。

小二斜眼看何密进来，眉头微皱，也不搭理，自顾自的打扫。

何密上一世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轻蔑，上一世的气势不由自主爆发出来，大骂一声：“呔！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

打盹的掌柜被吓得一激灵，小二也是一哆嗦，他弄不清缘由，弯着腰凑近轻声道：“爷，您是？”

掌柜同样满脸疑惑，愣愣看着何密。

常年决断商场种种，加上他老爸原本就是一把手，他在政客之间熏陶，那些上位者气势不是虚张声势，一放出，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这些家伙噤若寒蝉。

何密斜眼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小二：“愣着干嘛！拿凳子来。”

小二果然听话，乖乖的搬了一张太师椅，何密四四方方端坐在上面，指了指掌柜：“你过来！”

掌柜三十多岁，留着八字胡，狐头蛇尾，满眼的精明之色 ，一时间也被他的气势唬住，不明就里，出了柜台，问道：“敢问爷，您是？”

在来之前他已经问过何家堡人，当今最大的官都有哪些，可是穷乡僻壤的人，嘟囔半天，才知道一个户部尚书李汝华的名字，再三确认之后，何密才大胆起来。

何密朝上拱了拱手道：“家父乃是当今户部尚书李汝华，实不相瞒，今日来你布店有一事相求。”

掌柜一惊，一抖袖袍就要下拜。

见他这样的反应，何密心里已经有底，知道这老小子看来是不认识户部的人。

他起身扶了他一把，摆摆手表示不用多礼，又指了指外面轻声道：“外面有躲在暗处的随从，可不要这样行礼。”

他更是疑惑，挠挠头道：“李公子这是何意，你怎地如此打扮。”

何密佯装苦恼，重重叹了口气：“唉，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掌柜的，我需要你的帮助。”

掌柜道：“公子但说无妨。”

“昨天晚上我与家父起了争执，事情的原委无非就是他说我整日斗鸡遛狗不务正业，我自是不服，同他嚷了几句。

岂料他叫来府里管家，与我准备了半车红薯，外加一个烤炉，同我打赌，如果我能在天黑之前把这些红薯卖出，他就再不说我无能云云的话。”

掌柜伸头鬼鬼祟祟望了望外面，神秘一笑，一挑眉，表示一切我都懂，你放心。

“不知我怎么能帮助到公子？”

“好说，看见我门口停着的小车了么？里面共三十六个红薯，我想请你帮我卖完！”

掌柜一愣：“我？我帮你卖？”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咽了口唾沫，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又道。

“一个红薯也不过两文钱，三十六个也就是七十二文，小的斗胆提个想法，我出这七十二文，买了你的红薯，也算是同你结个善缘，你意下何如？”

说完，他斜眼望着何密，试探他的反应，何密心里偷笑，他哪里不知道掌柜心里的小算盘。

他问这话无非是想看看何密的反应，如果何密当时就应下的话，他肯定会怀疑。

从何密刚进门开始大吼一声，先声夺人算是震住他的心神，如果这一步露怯了，掌柜的就算是缓过来了，他再一步顺势提出想要进一步确认何密的身份的话。

以何密现在一穷二白，他除了一车红薯，他还有什么？！

何密嘴角轻撇，暗道：“老小子，够鬼的啊！可惜自从你露出不认识户部人的表情开始，你就已经进局了!”

果然是个机灵的掌柜，活生生的人精！

心中计较完毕，何密故作玄虚道：“我何时与你说这红薯要卖两文钱一个？”

掌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可真是大少爷啊，现在市面上烤红薯的价格就是这样啊你要是卖一文的话，虽然说是好卖，可着实是亏疼啊……”

何密伸出五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一个五文，少一个子儿，我也不卖！”

“爷爷呀，哪里卖的了五文去了，你这不是讹诈小的么！”

“五文自是不能卖于你，外面有家父的耳目，他们都是家父亲近之人，你要是买了的 话，那就算是作弊了。我的所做所为他们自会一字不落的传入家父耳内。到时候可就不好了，你且听我说，我先前说的，需要你的帮忙。”

“若是办的好了，每个售出去五文里面分你一文！钱虽然不多，正如你所言，权当结个善缘，交你这个朋友了。”

掌柜受恐若惊连道不敢：“不知小的能做些什么？”

“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你这里可有现成的衣物，要上好的锦缎，我且租赁两个时辰，单等这些物什卖完，即刻还你。”

“你也不要担心我会贪图你这些破烂，你这些最好的东西，说实话，在我眼里也如破絮烂棉一般无二！”

“爷哪里的话，小的哪敢这般想，小……小二，快把模子身上苏杭锦缎衫袍取下，我观那件同公子身高相差不多……”

“好嘞！”小二应了一声，慌忙去解取。

何密脱下身上的粗麻灰衣，接过小二捧过来的长衫，心满意足的披身就穿。

掌柜看了何密里面洗的发灰的白色衬衣，喃喃自语道：“尚书老爷可真是够狠的，演戏也做的这样真实，里面的衣裳也不知道是在哪个穷苦人家买的……”

何密也不懂什么面料，只知面料顺滑，如肌似肤一般，长袍过膝，垂于小腿脚踝处，真如掌柜所言，倒也合身。

轻轻一抖蓝色锦缎长袍前帘，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真的到了这个世界，颇有一股恍如隔世的眩晕。

他低头往下看去，视线最后停在了几乎破洞的草鞋上，停了良久，他又看向掌柜。

掌柜恍然：“哦，前日内人于我赶制的一双黑绒布靴，还没穿，公子若不嫌弃，且试试合不合脚。”

说着打开柜门，往后面跑去……

不多时，何密蹬上这双略有些大靴子，在地上走了几步。

鞋底又高又软，果然，这东西不是他那踩着平地就硌人的草鞋能比的。

他拿出刚才脱麻衣时抖出的四块铜板，交于掌柜：“呐，这是租赁费。”

掌柜连连摆手：“你这是折煞小的了。”

何密将脸子一板：“你且收着，等我走了以后，自有人来问，我在你这呆了这么长时间，都与你谈了些什么，你可知如何回答？”

“我……我就说你是来租赁衣服的。”

“对！那还不快把钱收好。”

他见实在推脱不过，只好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这里可有笔墨？”何密继续问道。

“有，就在柜台。”

“借我一用，我且要写一些字。”

“公子但用无妨。”

何密卷起衣袖，拿起笔，填饱了墨，胸中有字，笔走如龙，十几个大字跃然纸上！

朝廷贡品！

每个五文！

现剩三十六！

“好字啊公子，笔锋苍劲，如青松般挺拔，又似宝剑出锋，您这是宋徽宗的瘦金体！没有十几二十年的功力，怕写不出这样的字。”

何密面容严肃的撇下笔，边吹着纸上的墨迹边道：“你也是好眼力，我自幼独喜徽宗的字，对瘦金体自是浸淫已久，今日倒是献丑了。”

其实从小家里就培养何密的兴趣，而他的爷爷对瘦金体情有独钟，这一爱好倒熏陶了他。他本就性聪，再加上十几年的练习，俨然已是书法大家。

掌柜的看了他写的字，对他的身世更是深信不疑。

在这个世家大族把控书籍的时代，穷人家能有书读已是不错，倘若再有一手好字，那是得多少年的书香熏陶才能形成。

何密就这样大摇大摆出了布店，把大字贴在他的小车上。

此地就在闹市正中间，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布店门口摆摊，最大的好处就是，省了为了好位置与人争论的那些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