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没有再遇到那两人，就如那些魔物一般，他们和森森互不相犯。

太阳每日伴随龙吟而出，又悄然而逝。森森时常坐在那棵树的树冠上望着半空中的殿宇发呆，那是一种异样的感觉——既排斥，又压抑着细微的渴望。

以前从无日夜的交替，她一个人坐拥这整片森林。突然间，森森身边熟悉的一切都发生了或大或小的变化。

她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事情，也尽量远离那座宫殿。因为每每靠近时，神识之海中总是浮起一阵阵躁动。这种感觉在第一次从殿中醒来便存在了，只是当时尚过于微弱，如今倒是越发强烈了。

而当她想要更进一步去探查自己的神识时，总被一股狂躁不安的浊气打断，这股气息让她生出暴动的欲望，随之而来的是对万物的敌意。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棣沉…”森森睁开眼喃喃道。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她在在试图探查神识时被暴戾之气逼得中断了，她抬眸看向半空中，消失在原地。

即便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也总有人在深渊仰望着你，或是在高空俯瞰着你。

棣沉倚在庭院旁的栏杆上，手指一下一下极有节奏地敲打着。初见时他就注意到森森身上有浓厚的戾气，最初他只是以为沼乌境沦为魔界之后，魔力强盛了不少，在此处生活万年之久，倒是有可能沾染上魔气。

但是这几日他一直在此处观察森森，大部分时候是没有什么异常的。但在某些时候他能感受到森森身上猛然爆发的杀戮之气，有极重的血腥味，就好似他最初那样。

甚至于他偶然会错愕，如今的森森就像是当初的他的一个缩影，经历着他曾经的绝望、迷茫和黯然。

她究竟缘何而成魔？

“又见面了。”棣沉站直身子，双手附在身后，眼神温柔了许多，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森森自己走到他身后的石凳上坐下，翘了个二郎腿，单手托腮，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棣沉的背影，看上去慵懒而魅惑，说道：“上回有一盏茶还没吃到，自然回来了。”

棣沉转过身来看见森森这般模样，一瞬间有些被惊艳到。以前漓儿性子十分欢脱，后来入主神界之后沉稳了许多，但不论何时，倒是从未见过这般风情，别有一番风味。

他变幻出一壶茶盏，为森森斟了一杯，又替自己倒了一杯。

他大概知道森森此番前来多半是因为那股潜伏在她体内的杀伐之气，倒也不说话，举起茶杯向森森微微点头，抿了一小口茶。

“那日你问我是否想知道你是谁，又是否知道我是谁？”森森同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入口清冽，香如兰桂。

“我叫棣沉。”棣沉简短地回答说。

“我自醒来便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过。此处的尽头有结界，可通向外界，但我从未探查，也不感兴趣。”森森说着，她的样子认真极了，棣沉回想起从前即便是有时议事，漓儿也总是依着有他在得混且混，。再者说有天帝在，他们二人不过在神界做个享清福的尊贵神仙。

“我叫森森。”她补充道。

“森森？”棣沉重复了一遍。

“我自己取的名字，因为我从小就住在黑森林里。”森森看出来对方有些看轻这个名字，她也不恼。名字于她而言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她甚至这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森森姑娘究竟想问什么。”棣沉有些明知故问，虽然他知道，她要问的东西他怕是也给不出答案，但也恰好是他一定要去弄明白的东西。

森森没有回话，而是放下茶杯，闭上了眼睛。棣沉安静地等着看她要作何动作。

典昊恰好来寻棣沉，一来便看见这一样一副画面：玉兰树下一方石桌，一对人。阳光斜照过来，森森半张脸在阳光下，半张脸在树荫下，睫毛投射出好看的弧度。棣沉则坐在她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眼底尽是柔软。一片花瓣被风吹落，飘飘荡荡似一叶小舟，恰好停在二人中间的桌面上。

典昊从未见过魔君这般模样，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去，觉得好似岁月静好无波澜，一生一世一双人。

棣沉也不回头，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倏然间，森森睁开双眼，眼底凝聚着纯粹的黛色，一扫方才的静谧，戾气向四周倾泻而下，整个人的气势顿时强大了若许倍。

她缓缓抬头，直对上棣沉有些惊愕的目光，两人对视了好几秒，然后森森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再一睁眼时，气息已经逐渐收敛过去了。

“这就是我想问的。”森森有些戏谑地看着棣沉的眼睛，本源灵力之间是相互吸引的，所以她知道棣沉身上也有类似的灵力，像是被自然之灵抛弃的堕天使。

想到这里森森的眸子不禁暗淡了片刻。被抛弃？所以她才自己一个人在黑森林生活了上万年吗？

方才的气场不会有人比棣沉更加熟悉，是至纯的魔力，和他同为一源。因为想起了一些他本不愿回忆的往事，棣沉的脸上冷清了几分。

“你真的是漓儿吗？”棣沉在心底问自己，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森森长得是记忆中漓儿的模样，她的神魂虽然破碎，但那是漓儿绝不会错。只是，怎么会...怎么会？

见棣沉久久不说话，森森有些不耐烦了。但眼下只有棣沉可以帮她解决这个问题，像是毋庸置疑，她知道棣沉一定会帮她。

森森继续说道：“近日来凡我试图探查自己的神识，便会被这样的戾气中断，我的脑子里就都是，都是...”森森紧闭双眼，眉头紧蹙，她在回忆方才的那种感觉，又极为逃避。

“杀戮？嗜血？暴戾，亦或是毁灭？你可以用你能想到所有不堪的词。”棣沉替她把话接了下去，不自觉地用指腹抚过她的眉心，想替她展平。

森森有些意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眼神也变得凌厉，满是警惕。棣沉的心里一阵阵刺痛，被这万年的分别，被森森的疏远，被森森所经历的他不知道的苦难。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森森和棣沉保持着一臂远的距离，接着说到。

“谁会喜欢呢？”棣沉轻嘲一声，眼前好像又看见了十几万年前那个迷茫的男孩，承载着众生肮脏的欲望，承载着怨气与杀戮，又承载着无数将死之人的眷恋而降世。

他本生来就该是为人所不齿的，可是一个刚降世的婴童，又做错了什么？

“我可以帮你。”棣沉说。他的心快要拧到了一起，他所经历过的痛苦和绝望，如果可以，他绝不要漓儿也经历一次。无论为神为魔，无论正邪，无论前世今生，如今只要他活着一日，便绝不让漓儿再受一分苦楚。

森森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棣沉是魔君——那个男孩是这样称呼棣沉的。她很清楚棣沉有能力帮她，而她也十分确信棣沉会这样做。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森森转身准备离开了，棣沉也并不拦她。

森森好像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微微侧过脸，恰好一片玉兰花瓣滑落过她的肩膀，又缓缓飘落在地。“你有什么条件吗。”她问。

“让我陪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