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府到皇家内城的路，不是很远，驽马慢行半刻钟就能到达。

要不是路上有些耽搁，燕凌月早就入了内城。

侍卫交完通牒，燕凌月也放弃了拉拢守城门将的心思。

这种人，拉拢过来太过招摇。

公主的车马可以入城，皇子的却不能。

其一燕凌月是嫡出公主，其二是她受过封禅，虽没有储君的继承权，但是排场却可以比拟太子。

当下大燕国还没有立太子，燕凌月的尊荣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满心没有得意，燕凌月上一世倒是很得意，不慎中了很多诡计。

尽量低调行事为好。

与百官的路途不同，燕凌月要去后宫，大燕国女子没有权利进入金銮殿。

即便是受过封禅的公主，也没有这个权利。

坐镇三宫六院的坤宁宫，气派非常。

雕楼玉砌，朱颜红柱，玉石阶梯。

下得车架，燕凌月稳步踏上几步，她许久许久没有见过母后。

年近五旬，看上去还停在三十左右的年纪，保养的极好。

雍容华贵，越过燕凌月一筹。

母女两人的气质相通，长相也是相近。

正站在台阶的宫殿门口，看上去已经等了燕凌月好久。

给外人一种错觉，这是燕凌月快要年老的时候，在等待年轻的燕凌月。

快进几步，燕凌月双手牵住母后的手：

“风这般的大，母后怎么等在这？”

发怒的看着，张皇后身后的一众宫人：

“狗奴才，不劝劝母后，是想挨板子吗？”

个性不强势，有些软弱的张皇后，拉紧燕凌月的手：

“儿呀！是我非要等，不怪他们。”

给宫人们一个，瞬间让他们陷入深渊一般，失重的眼神。

宫人们忍不住的直缩脖子。

燕凌月在宫中的名声很不好，从小就喜欢惩处奴仆。

他们不可能不怕燕凌月。

张皇后可是没少纵容燕凌月，惩处坤宁宫的宫女、宦官。

自己的手很冷，怕燕凌月冻着，张皇后急忙领着燕凌月进屋。

小叶紫檀实木打造的桌上，摆满各种各样扣着盖子，保温的珍馐美味。

全都是合乎燕凌月奢侈口味的美食。

幸亏燕凌月，生在坤宁宫，换个宫殿都养不起，燕凌月这种骄奢的公主。

“宫外不比宫里，以后就是有封地的大姑娘了。”

想要多嘱咐女儿，又怕女儿会不高兴，打量燕凌月好几眼。

继续叮嘱：

“缺银子，就和母后说。”

“可不要搜刮民脂民膏。”

怕燕凌月搜刮封地，农民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心善的张皇后小意嘱咐着娇纵的女儿。

看着母后熟悉面孔，一切都没有变。

张皇后还是那个放纵宠爱自己的母后，还是那个性子柔弱，全靠家族势力坐稳皇后的那个张皇后。

没有这种和皇家平分秋色的出身，单单是母后的性子，都坐不稳位置。

虽说为母则刚，张皇后为燕凌月，已然坚强起来太多太多。

但她的心机、手段还是不够狠辣。

不是说她蠢，相反张皇后的心思缜密的甚至超过老皇帝。

多少不知死的明枪暗箭，张皇后没见过？

只是张皇后的心性，就不是个能成大事的。

也就是进取不足，守成绰绰有余的心性。

仔细盯着张皇后半天，好多年没见到母后了。

甚至有些脆弱的想哭，没等燕凌月哭出来。

张皇后紧紧的将燕凌月，揽进怀里，轻抚着燕凌月的头顶：

“多大了都，及笄过后，月儿都是能嫁人的了。”

“说两句还要哭鼻子。”

燕凌月更加下定决心，要好好的守护母后。

想要守住珍惜的一切，那就要拿出势力来。

活过一世，燕凌月最不担心的就是建立不起来，自己能牢牢把控的势力。

母女闲聊半天，对于燕凌月来说是叙旧，好几年没见过母亲。

燕凌月甚是想念。

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温馨的气氛。

坤宁宫的众人要去接驾。

老皇帝的御辇驾到，坤宁宫的所有人，都要跪地接驾。

也只有张皇后有资格躬身行礼。

燕凌月许久没有下跪，不太习惯跪倒人前。

前世燕凌月在老皇帝死后，不过半年就通过夺权，成为及履上殿、赞拜不名的摄政公主。

锦绣罗裙铺开，虚跪地面，尽量不让膝盖落下。

年近七十的老皇帝，下御辇强硬的不要宦官搀扶。

花白头发下剜人心魄的锐利目光，傲世天下天气息。正好和他表现出的硬朗强健体魄相得益彰。

老皇帝燕无极，年轻时南征北战，算得上马上皇帝。流畅的胯下御辇，杀伐果断的气质侧漏满溢。

鹰钩鼻子，能牵动鼻子底下薄薄的刻薄嘴唇，老皇帝深窝里的眼珠像是一把未老的宝刀。

割剐着每一个被他环视看过的人。

居高临下的施舍：

“皇后辛苦。”

牵起张皇后的手，慢步驱身。

停在燕凌月面前，虚扶燕凌月手臂，待燕凌月瞧出他眼神里警告后：

“月儿刚刚出宫开府，无事不可随意前来后宫打搅。”

有意疏远的意味，不言而喻。

没有实力抗衡，就连见见母后的事，老皇帝也要管。

站在老皇帝的角度上，燕凌月也会这样做。

受过封禅的公主，总是跑进后宫。

多少双耳目盯着后宫的一举一动呢？

文武知道燕凌月受宠，还总能上达天听。

有些人的心思就会动，不利于老皇帝平衡各方势力的统治。

但燕凌月的位置，便是没有权利、势力，相见见母亲，都要看人眼色。

燕凌月自然不会服从这种命运。

可是形势比人强，现下不低头，引起老皇帝加倍的警惕。

偷偷搞动作的机会就会丧失。

无可奈何的点点头，看着张皇后同样无奈的脸色。

燕凌月偷偷握紧拳头，跟着老皇帝的背影，加入氛围诡异的家宴。

为不被老奸巨猾的老皇帝，看穿心思。

燕凌月装成安心富贵的天家少女，老皇帝人老成精，想瞒过他的眼睛。

心特别的累，心里有异动的时候，不看老皇帝。

总是不看，又容易让人起疑。

收敛好情绪时，燕凌月才多看老皇帝几眼。

展现出一副女大避父，本性善良、又任性妄为的废材样子给老皇帝看。

没看出来，燕凌月有什么野心，老皇帝谨慎的本性暴露出来。

到底还要好好的试探：

“月儿也大了，可有文臣武将家的公子，入得月儿的眼？”

难见得老皇帝摆出慈父样子，张皇后以为燕凌月没入过朝堂，也没经历过勾心斗角。

难得一次的插言：

“陛下，月儿还是个孩子呢？”

“看给女儿臊的。”

手里的酒杯递到老皇帝面前，老皇帝理也不理。径直看着燕凌月。

他每日都会前来坤宁宫用膳，或是喝杯茶。

那是他给张皇后留下最后的颜面，并不是多爱张皇后。

喜欢都谈不上，后宫无数的佳丽他还没有打滚够。

哪有心思宠爱张皇后。

所以张皇后的薄面，在他眼里一文不值，只要不废后，张家才不会管联姻女的死活。

进宫来三十多年，还没有一次，哪怕一次都没有过，插言妨碍皇帝的决策。

几十年感情全然不顾，老皇帝这样的绝情，只惹得张皇后死灰一样的心，冷透了剩下的半截。

放下酒杯，张皇后紧张的看着燕凌月，生怕女儿说错话，惹来祸端。

老皇帝不是没杀过亲儿子。

明显是个陷阱，要试探燕凌月到底有没有，私下搞小动作。

趁着封禅的恩宠，结交文臣武将。

选哪一个都是错，哪怕说选个六品官家公子。

一样能牵连出一大片势力，老皇帝可以选择敲打一番。

拿燕凌月做个筏子。

燕凌月要培养朝堂势力，若是被老皇帝敲打一遍朝堂，从今以后那哪有官员还敢投效。

本着祸水外引的宗旨，只能先叫拓拔墨玉吃些亏，以后填补给他就是。

燕凌月做出她很不齿的小儿女状，扭扭捏捏的小声吐字：

“儿臣喜欢好看的，拓拔墨玉就很好看。”

没说完，就揪出手帕，挡着脸。

男欢女爱最难演出，老皇帝真真看出情根身种的样子。

脸上不露阴晴，一拳打在个棉花上。

可老皇帝老奸巨猾，顷刻之间想到，传扬出去燕凌月喜爱外族质子。

也能剩下不少人想动的歪心思，随即敲定的说：

“今夜诗会，请九离国王子，拓拔墨玉参加。”

一旁记载皇帝口谕的内务总管，刚想把写好的条子递下去。

好叫小太监去传口谕。

老皇帝晃晃身形，继续说道：

“九离国，加供奉一成。”

“被天家女看上，还不多交供奉，以表皇恩吗？”

大内总管记好一份口谕，一份圣旨。

伸到老皇帝眼前，老皇帝看过后点点头。

用玺官盖上玉玺，几名太监跑去传旨。

老皇帝的奸计得逞，转而继续保持，他慈父仁夫的小人模样，给张皇后亲自夹上一筷青菜。

张皇后没有动筷子，她认命了许多年。

不指望老皇帝多看中他，可是老皇帝加重九离国供奉的旨意。

所放出的信号很不利于燕凌月。

这分明是告诉百官，谁被燕凌月喜爱，是要付出代价的。

默默地用这种无声又无力的方式反抗。

老皇帝同样不在意张皇后的表态，只是盯着燕凌月看。

燕凌月知道斗不过老皇帝，吃亏也是正常。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避让，最终还是得到这么深重的惩处。

这是要让燕凌月将来只能和亲，或是找个小门小户的状元。

不但如此，还绝了京都张家对燕凌月的扶持。

世家的代表，不会支持一个有损名声、行为乖张的公主。

别无他法，不动声色，小口小口的吃饭，燕凌月装成不知道后果的样子。

脸上的潮红憋的更红一些。

心里却打定将来一并讨回来。

叫老皇帝为今日举动后悔。

老皇帝见燕凌月没有反驳，彻底放下心来。

不是老皇帝没事闲的，非要敲打个没有继承权的公主。

实在是受过封禅的人，可以做的事情太多。

比如被裹挟着，来一场清君侧。

天下只有皇帝能受封禅，所以即使燕凌月是个公主，没有继承权。

依旧能做成很多事。

三人各有心事，艰难的撑过一顿饭的功夫，老皇帝惺惺作态的样子，还要陪他演绎其乐融融。

燕凌月感觉很累。

一个声音拯救了燕凌月：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皱紧眉头，传令兵敢这么大声叫嚷，定是有大事，老皇帝挂上愁容匆忙前往御书房。

省去外人打搅，张皇后见到燕凌月欲言又止，挥挥手示意心腹李婆婆打发走宫人。

李婆婆守住门口见不会隔墙有耳，伸进来个脑袋冲张点点头，然后掩上门把风。

张皇后有些手段，坤宁宫打造的像铁桶一样。

有尽力补偿的意味，张皇后语气不自觉的带上哀叹：

“什么事，都可以和母后说。”

“只要母后办得到。”

四下无人，不怕隔墙有耳。了然可以说些心里话，燕凌月直言不讳：

“母后，儿臣缺银子。”

很想保护燕凌月周全，但是张皇后没有能力，和老皇帝燕无极翻脸。

张家只会借助她皇后的身份，增加朝堂上的话语权。

想要他们助力对抗老皇帝，不啻于痴人说梦。

女儿的婚事她都受不住，不由得悲由心头来。红着眼眶，在嫁妆柜子里翻翻找找。

片刻整理出一只小匣子，推到燕凌月面前：

“娘没本事。”

尊称都不自称了，现下坐镇三宫六院的张皇后，只是个无助的母亲。

和老皇帝翻脸，不但帮不到燕凌月，还会陷燕凌月更加不利。

深吸好几口气，张皇后才在燕凌月的注视下，说出话来：

“这是娘全部的私房钱。”

三十多岁才努力怀上，用心保护十余年。

张皇后怎会不竭尽全力帮助燕凌月。

在张皇后眼里，燕凌月已然错失嫁入，门当户对人家的机会。

而且燕凌月没有犯错，全是无妄之灾。

封禅也好，被提及中意人也罢，全是老皇帝的算计。

她又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拿出全部的银两，期望燕凌月将来嫁入小门小户的时候。

日子可以好过一些。

燕凌月略微清点一番。

名贵首饰不算，光是银票就有百万两之多。

能拿出十万两现银的王爷，在权贵圈里都算巨富。

奇怪母后怎么有这么多银两，燕凌月露出疑惑的神情。

情绪舒缓下来许多，张皇后嘱咐的说：

“儿呀！这都是几十年来，娘克扣后宫所得。”

“全是拿不上台面的银子，儿要小心的花，别外露。”

前世整理母后遗物的时候，可没有找到这么多的银票。

估计是被老皇帝搜刮去了。

想到这，燕凌月重重的点头：

“儿臣会好好花，把它花在正处。”

看着女儿郑重的保证，这是女儿长大了，张皇后欣慰的抚慰燕凌月的脸。

张皇后不说燕凌月现下处境怕她空空嗟叹。

燕凌月也不对张皇后说，她要做一场惊天大事，怕柔弱一辈子的张皇后白白担惊受怕。

捧着匣子，燕凌月想着，这笔银子定有大用处。

扭转乾坤的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