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午夜，他们三人又直接赶去济州国际机场。

一路上方焱沉默寡言，脑海中不断浮现前任的记忆，像在观看一部冗长的纪录片。

直到这时，他才算彻底融合了身体前任的全部记忆。

对他而言，这些记忆的内容都很陌生，属于之前那个方焱。

虽然像放电影一样，这些记忆存入了脑海，可是那种陌生感并不能就此消除。

即使可以检索，回放，但毕竟是别人的记忆，心理上存着隔岸观火的淡然，缺乏感同身受的情绪波动。

电影放映的是别人的人生，自己只是观众——正是这种陌生感让他很确定，之前的方焱已经不复存在了。

原以为是飞回国内，到机场才得知是飞往洛杉矶的航班。

为了一场球赛，可以飞行半个地球，耗资不菲，对于一贯省吃俭用的方焱来说，实在难以想象——有钱人的世界确实难以想象呀。

广播里传来通知，开始登机了。

凌晨的航班乘客也不少，客舱大约坐了七八成。

卢锦文很机灵，换登机牌的时候，争取到了紧急舱口的座位。

这儿比其他位置要略微宽一些，更适合方焱和潘旭阳这样的长腿高个。

虽然融合了前任的记忆，方焱还是不太适应，有些怯怯的。

到哪儿潘旭阳都带着高人一等的做派，他当然不让地占据靠窗的座位。

卢锦文性格温顺，属于白面书生的类型，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

他抽出前座背后的《洛杉矶时报》，分了两三叠递给同伴。

即使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国外浪荡几年，起码英语水平不会太差。

潘旭阳无聊地翻着报纸，一则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加州的帕西菲卡，一头50英尺长的巨型抹香鲸的尸体被冲上海岸。

他戳着报纸说道：“回去问问旧金山的哥们，鲸鱼还在的话，我们赶过去见识见识。”

“这是前天的报纸。”

卢锦文指着报眉上的日期，说道：“等我们赶过去，估计骨头渣都没剩下的。”

“抹香鲸好像能分泌龙涎香？听说这玩意特别贵。”

卢锦文想了想，回答道：“嗯，好像比黄金还要贵一些。”

“龙涎香到底是啥东西呢？”

卢锦文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龙涎香是抹香鲸吐出来的东西。”

方焱坐在两人中间，忍不住插话道：“因为食物的骨头牙齿在肠道里不好消化，抹香鲸就分泌出一种蜡，把这些全都包起来，然后吐出来。”

“是吗？”潘旭阳对这个答案表示怀疑。

“是的。一开始龙涎香其实很难闻，但是晒干后特别香。”

方焱很笃定地说道：“龙涎香无法人工合成，所以特别贵重。”

“再贵又有多贵呢，少买点总可以吧。”

“龙涎香就像钻石，敲碎了就没那么值钱了，应该没有一点点卖的。”

飞机驶向跑道，空姐过来提醒：“Please fasten your seatbelt.”（请系好安全带）

不像国内的空姐都选用青春靓丽的小姑娘，美航的空姐看着年级比较大，笑起来皱纹挺多的。

这不是“空姐”而是“空婶”吧？

好莱坞电影当中那么多金发碧眼的美女呢？

可能自己上了一架假飞机，说好的漂亮的空姐咋都没有呢...

潘旭阳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整了整安全带，调整一下坐姿，随口抱怨道：“如果在地球上挖个洞，另一头就到了美国，那多省事呢。”

“这不可能。”前世学霸的方焱有些较真。“中国在北半球，脚底下并不是美国，而是南半球的阿根廷。”

“我只是随口说说。”潘旭阳思维异常跳跃，完全不讲逻辑性。

他又问道：“以前地球上挖过最深的洞有多深呢？”

“十几公里吧，前苏联挖的，好像叫科拉钻井。”

卢锦文也参与交谈，小声问道：“地球内部的构造是怎样的呢？”

“地球内部大致分三层：最里面是一个大铁球，中间是地幔，它是融化状态的；最外层是地壳。”

方焱感觉自己像在进行科普。“因为地幔是会动的，所以大陆会发生漂移。”

“这个我好像听说过。”卢锦文继续问道：“怎么发现陆地会漂移的呢？”

“有个人名叫魏格纳，躺在病床上不能动。”

方焱挠了一下后脑，说道：“他总是盯着一张世界地图，看着看着，他发现大陆的轮廓可以拼起来，后来就有了大陆漂移学说。”

“你咋啥都知道？”卢锦文再一次显出惊讶，“怎么感觉你好像突然开窍了似的。”

方焱摸了一下鼻梁上的创可贴，“这些没啥吧？科普杂志上都刊登过的。”

融合记忆之后，他已经不担心被揭穿了；但是，也没必要太出风头。

潘旭阳：“我咋没看过呢？”

方焱瞟了他一眼，没再多话。

卢锦文调侃道：“你就顾着看美女，哪会注意这些方面。”

“凭什么这样数落我？”

“这是数落吗？这是事实。”

卢锦文白了他一眼，“我对你好色的了解，就像农民伯伯了解大米一样。”

潘旭阳笑道：“食色，性也。孔夫子都这么说。”

……

飞机滑行，加速，腾空而起。

窗外一片黑漆漆的，只有翼尖的航灯一闪一闪的。

潘旭阳松开安全带，可能是加料的洋酒还在起效，他有些躁动不安。

他伸长脖子朝周围看了看，其他乘客都在打瞌睡，至少目前不是搭讪的好时机。

潘旭阳失望地重新落座，不禁抱怨道：“十几个钟头呀，真是难熬。”

卢锦文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像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地球自西向东旋转，我们向东飞行应该更快呀。”

原本不想多嘴的，可是方焱又没忍住。

就像光洁的桌面有一撮烟灰，不抹干净就很不自在。

他插话道：“飞行高度一般在对流层之上的平流层，速度主要受风向的影响。我记得高中地理书上说过，北半球这纬度应该是西风。飞机由东向西是逆风，所以飞得慢。”

“不对吧。”潘旭阳也不赞同，反驳道：“地球自西向东旋转，向东飞等于加上了自转的力量，应该更快一些。”

“这与地球自转没关系。”说起这些，方焱很有自信。

“照你的说法，我们跳起来就脱离了地表，假如我们不和地球一同自转的话，那么…”

地球赤道的周长大四万公里，自转一圈24小时，相当于每秒移动了460多米。

假设站在赤道上跳起来，腾空时间按0.5秒计算，等于跳一下，就飞出去200多米…

这么一解释，左右两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如果那样，就没法打篮球了。”

潘旭阳想象着那种画面，咧着嘴说道：“科比投个篮，球进没进不知道，可是人却要飞出球场了。”

卢锦文点点头，又看了方焱一眼。“这样解释就说得通了，主要是风向。”

方焱自觉地闭上嘴，再一次提醒自己要收敛一些。

长时间坐飞机是件苦差事。除了上厕所，只能坐在座位上，这简直比坐牢还受罪。

以前方焱曾坐过那种绿皮的火车，累了还能趴在小桌上，甚至可以钻到座位下面睡一觉。

这架波音七四七虽然不小，却没地方躺，也没地方趴。

前座靠背的小桌子也不好趴，脑袋会顶在靠背上，比绿皮火车的小桌难受多了。

十几个钟头的飞行过程中，方焱基本上没怎么睡，在不断地回想前任的记忆。

幼年在贫瘠的山村，少年时去到燕京，充满了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后来出国，心里积攒了许多戾气……

外表的坚强，往往是为了保护内心的柔软，表面的叛逆，只不过是掩饰心底的希冀。

以前的方焱，看似桀骜不驯，其实特别在意家人的温情；有些鲁莽之举，只是为了引起家人的关注而已。

这一点，方焱深有同感。

他想起《阿甘正传》那句经典台词：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会得到什么。

人生就是如此，充满无法预测的未知。

现实的怪诞往往超过虚拟的剧本，因为故事需要合理的逻辑杜撰，但是现实却可以蛮不讲理。

眼下的际遇就是这么神奇：自己重生了。

本是维持温饱的穷学生，忽然转变成挥金如土的富家公子；

原来只能在电教室看电视直播，却出现在世界杯的比赛现场；

从前不敢考虑读研，现在却就读海外名校；

摩托车都不会开的人，居然会熟练地操控跑车漂移…

虽说这样的重生并没有预知未来的金手指，但是两个人附身结合，等于汇集了两世的记忆、经验和技能。

一个谨慎节俭，细致敏感；另一个任性妄为，叛逆冲动。

两种性格截然不同，或许是新奇的反差，或许打开了被压抑的另一面…目前融合的效果似乎还不错。

两个人都是对方的极好的弥补和加强。

这像“水桶理论”：能装多少水，并非看最长的木板，而是取决于最短的那块。

不管怎么样，重生即新生，方焱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即使未来不可预知，但他并无恐惧——身为被遗弃的孤儿，出生时方焱就处于绝望的谷底，再怎么也不可能更糟了。

此外，未来的“不确定性”并非全是缺点。例如，看电影之前，都不希望被剧透；看小说时，也不想提前知道故事的结局；礼物要自己拆开才有乐趣…

试想，如果生活的一切都是确定的，每人可以明确预知自己的未来，知道老了之后会是怎样……

这样的生活不是很无趣吗？

如果一切都是确定的，那么，“努力”和“成功”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可预知才好，这意味着无限的可能。

面对上苍赐予的机会，方焱在庆幸之余，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弥补前身留下的一些遗憾。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我接收的一切都算暂借的，以后会十倍、百倍地偿还；前身的愿望，一定会帮着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