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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灯梦（5）

“你这爱哭的性子怕是再也改不掉了，从前你也总是这样，别人一句重话也说不得。”顾寒揉了揉眉骨，叹了一口气道。

我本想反驳两句，却是在他说那句从前的时候，禁不住又红了眼眶。

“今日皇上派人千里加急给我送了一封诏书，说是七日之后，他将要册立新妃，邀我们夫妇二人同去赴宴。你且记得了，无论如何，不可口无遮拦。”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的脸上，多了几分深邃在其中，沉吟道。

我微微一怔，竟是连之前的情绪都忘的一干二净。

皇帝不比顾寒，我虽猜不透顾寒的心思，却可以断定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同顾寒有着旧日的情分在，他不会对我怎样。

可是皇帝不一样，自古靠自己的谋朝篡位而夺得天下的君王哪一个不是对前朝避而远之，皇帝既是点名道姓要我陪着顾寒前去，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所以，顾寒，你今日突然对我的态度好了些，是不是跟皇帝有关，你怕我说错话会影响你的锦绣前程？”

饶是我心防已经足够刀枪不入，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顾寒的脸色变了变，先前的温和也都消失殆尽，便站起身，甩了甩衣袖冷笑道，“我倒是还没把这锦绣前程放在心上。”

说着，他便大步走了出去，也再没有像之前一样折回来。

他这气生的着实是莫名其妙了些，但是其实那问话一出来我就后悔了。

这三年我确实是受尽了顾寒的冷眼相待，可他找我茬的由头莫不都是为了洛雁和逼婚的那件事，而关于他的前程，他却是只字未提过。

其实，娶了我，再好的锦绣前程也都是幻梦一场。

这天下，再痴傻的帝王也不会重用一个跟前朝扯上关系的将领。

要说是什么锦绣前程，早就被我毁得一干二净了。他恼我恨我，却往往只是为了情义二字。

也许，凤凰台的第一眼，我看上这个人的时候：皇宫围猎场的那一箭，我认定这个人的时候，为着的也都是，我看出他眉眼里的情深义重来。

哪怕那分情深义重不是为我，倒也是让我深深的陷在其中，不能自拔。

……

大梁国自古以来的祖制规定，王侯将相这类的官员带家眷入宫必须穿着女式的蟒服，我嫁到顾家三年，旁的衣服倒是做过十几身，唯独这蟒服从未制过。

离皇帝封妃只有七日，快马加鞭从荆北到京城却又要四日的光景。也就是说，这三日之内，我务必要制出一件蟒袍来，这可着实是让我犯了难。

这样不知所措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第三天，即将启程的时候，洛雁带着仆人来了我的梅园，而她仆人手上的盘子里端着的恰恰就是一件簇新的蟒袍。

彼时，我正在同萃玉两个人将旧时的凤袍上的凤一个个的用针挑了出来，准备加以几百几千针的改编好匆匆忙忙去应了这档子急事。

却不成想，在这紧要关头，洛雁竟是给我送来了。

倒不是我心眼小，要说洛雁给我送毒药，我是丝毫的不怀疑。可是，这雪中送炭的事情，要不是她亲自出现在我面前，我还真是不敢相信。

“前一日，阿寒同我说话的时候曾恰巧谈起过说你缺一件蟒袍，我想着你的身形跟我差不多，我旧时在宰相府的时候父亲曾为我做了一件新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去应了眼前这个急，倒是也无妨。”

她似乎对我的诧异一点儿也不感觉到意外。只是缓步走到桌子边，命人将那蟒袍放在了一旁，自己则是徐徐的坐了下来。

相较于先前在宴席上见到我时的惊慌失措模样，今日的洛雁穿着一件鹅黄色的广袖留仙裙，半含纱遮住了那虽然有着深刻疤痕，却仍旧姣好的面容，倒是显出了几分天仙一般的韵味来，更多的是那份从容淡定。

只是……她这阿寒，阿寒叫的真的是好生刺耳。

我敛了脾气，转念又想着她前些年吃了那么大的苦，而今却仍旧能这般从容待我，也着实是不易，便道，“左右是去皇帝那里应差罢了，你既然存心肯帮我，我又怎么会介意呢。”

她抿了抿唇，淡笑道，“先时阿寒要把我带进府时，我本是百般推辞，怕你多心，后来阿寒跟我说，你是个心大的，今日一见，果真是心大。”

我被她这一句话说的不由得扯了扯唇角，半响都不知道该说个什么话回她才好。便只好干笑了两声，咬牙道“我心再大，架不住顾寒他金屋藏娇的迫切。”

洛雁淡淡看了我一眼，沏了一杯茶，露出洁白的皓齿，轻笑道，“前些日子，我听了一个荒唐的故事，说是京城齐家的大少奶奶跟着旧爱私奔了，齐家老爷替自己的儿子发了好大一通火，说着要把那女人抓回来便浸猪笼，可你猜最后怎么着，闹了好大的一通，这齐大少爷却是像个没事人一样，反倒去求自己爹将这件事情作罢。原来是他早早的就看上了天香楼的一个姑娘。这事儿一出来，这坊间便炸开了锅，都说怎么两个这样的人走了一起，于是便有了女人忘不了的都是旧爱，男人忘不了的都是新欢这种说法。”

说到这里，洛雁明显的顿了一下，然后突然挑了挑眉，道，“可是，我的看法却并不相同，男人忘不了的当真是新欢吗，夫人，你觉得呢？”

我的面色僵了僵，心底冷笑了一下，早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怕是没安好心，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甭管是新欢旧爱，大梁国的祖制传承至今，有的都是夫妻的说法，倒是从来没有夫妾这一说，心里念着什么又如何，祖宗律法终究是不承认的。”我抚了抚眉骨，徐徐道。

洛雁的脸色开始变得泛青，就连握住杯子的手也有了些颤抖。

我知道，我这一句话是说到了她心底去。

因为我，她曾经遭受过那样的羞辱，也因为我，她和顾寒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这样一想，我倒是又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十恶不赦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我出口再说些什么，洛雁已经“嚯”地一下站了起来，冷笑着看我道，“叶韶，我们之间，这只是个开始，你欠我的，总有一天我会在你的心上以千百倍讨要回来。”

“啪”的一声，桌上的茶碗被她拂袖扫在了地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萃玉就在我背后一直看着她走远，良久，才同我耳语道，“这洛姑娘不是个善茬，看样子将来又免不了是一场是非之争。”

我扯了扯唇角，笑了笑，道，“该来的终归是逃不过的，欠下的总是要还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可怜了我的琉璃茶盏，那可是我当年从皇宫带来的，这一碎，可就再没有了……”我看着那碎了一地的琉璃，突然有些伤情。

萃玉虽是颇有些无奈的看了我一眼，一副你已经无可救药的模样。行动上却已经麻溜的去找了把扫帚将它打扫了个干净。

“一直忘了告诉夫人，前些日子，我前去东离的时候，遇见了一个巫蛊师，他用控魂术控制着一个活死人，那个活死人长得很像当年东离的靖王爷赫子旭。”

萃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对着我轻声道，但眼睛却始终没敢看我。

我本来拿着茶盏的手微微一紧，差一点儿没拿稳就落了下来，“你确定没看错吗？”

当年东篱内部兵变，赫子昀来到大梁皇宫请求我帮助他一臂之力。那时我还小，这件事情并没有敢跟父皇说，便私下里偷偷拿了霍将军的兵符借了五万兵力给子昀。顾寒知道后板着脸训了我一顿，却在千钧一发之际给子昀出了个声东击西的计谋，最后水淹了赫子旭的七军。

那一战，赫子旭身死。在子昀成了东离王后便将他暴尸在了城头。

本以为当年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曾想，在这偌大的大梁除了我和顾寒外，还有一个人也知道这件事。

当今三皇子——韦玄。

谁能想到呢，前两年那皇帝韦钰刚刚从民间找回来的，流落许久的皇子竟是当年赫子旭府上最负盛名的男宠。

顾寒这几年身居这偏远的荆北之地也是同这韦玄脱不了干系。赫子旭其人为人狠辣，生性狡猾，作为他的男宠，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些年，顾寒虽明面上不同我说这些事情，可通过那些偶尔来访的朝廷重臣口中的破碎言语，我也知道这韦玄私下里给顾寒使了多少绊子。

如今，萃玉这般说法，怕是赫子旭要么未死，要么就是他已经死了，却被人操控。

无论是哪一种，若是被如今深得圣恩的韦玄知道，都是一番惊涛骇浪。

有些僵硬的将茶盏中的一杯茶抿了下去，我问萃玉，“那如今赫子旭还在东离？”

“没有，我趁着那个巫蛊师慌神的功夫，将赫子旭偷了回来，但是进入大梁国境的时候，因为查得紧，我就把他塞到了国境之下玄关处一个无人发现的地牢里。”

我不可置信的看了平静的萃玉一眼。一句“那你怎么知道那个地牢的”质问还没出口，就又被自己生生的噎了回去。

定了定心神，我下意识的狐疑的瞅着萃玉看了一眼。心下却一时没了主意，她这是明摆了有意为之，却又不肯将话说明白了。

我同萃玉主仆这么多年，对她还是很了解的。她不想说的事，哪怕你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说。

主仆多年的情分，她自然也不至于到背叛我的地步，只是是谁让她有意而为之，我不晓得。

趁着萃玉继续收拾地上残骸的功夫，我借着屋里有些闷想要出去走走为由，走出了屋子，实则是想去找顾寒。

平日里虽有诸多怨愤在其中，关键时候，还是要他拿主意的。

自进顾府以来，我就从没有主动进过顾寒的院落，因而从梅园一直到顾寒的院子，我来来回回绕了好多个弯子，一直走到天已经黑了才勉强找到。

“夫人，侯爷的房间在您走进去左手第三个。”看守院落的暗卫韩宇显然对我的到来有些吃惊，但仍旧是一本正经的提醒道。

我脸色微微黑了黑，好像谁没来过一样。于是，正色道，“侯爷的房间，本夫人还是找得到的。”

于是乎，我摆出了一种极其淡漠平常的姿态，步步生莲般的走了进去。还没走两步，就听见身后韩宇又平静道，“夫人，您错了，先穿过竹屋再左转，不是直接转。”

我登时就觉得脸就像炸开了一般，活了二十三年没这么丢过人。

谁选的这货当暗卫，有点眼力见没有，怎么不一进来就给我塞张地图呢？

我在内心里暗暗炸毛道，但下一秒，我就后悔了，韩宇确实应该给我一张地图，因为最后我都没能穿过竹屋。而是顺着竹屋的方向进了一片小竹林。

小竹林里烟雾缭绕，宛如世外桃源一般的仙境。只可惜天色太黑，我倒是无暇欣赏这些风景，只觉得阵阵冷风灌进了背后。

心里也不禁开始埋怨起来，别人家的夫君都是好言好语情义融融，偏生我家的夫君是疾言厉色。别人家的夫人都是将家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偏偏我还连自己夫君住哪儿都不知道。

淙淙的流水声从我耳边一晃而过，伴着阵阵蒸腾而上的热气，我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茂林修竹深处，抓着身边的竹子，我往前走了两步。

一方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深的温泉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下一秒，整个竹林中便回荡起了我自己个儿的尖叫声。

平生第一次，我竟然看了男人的裸背，还是两个。来不及奔跑着回头，我的鼻血就已经顺着嘴唇止不住的往下流。

也仅仅是一瞬间的功夫，顾寒那张阴沉的脸就已经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一件白色的中衣被他慌乱之间扯来系在了腰上，他的额头上仍旧有碎发在往下低着水，一张英俊的脸显然微微的有些恼怒。

紧抿着唇，他只是看我并不说话，显然怒气值已经达到了临界点。

我怕他立即对我发火，只好低头捂着正在流血的鼻子，支吾道，“我找你有事……真的……”

他仍旧是不说话，只是薄怒的看了我一眼，飞快的从一旁将他的另一件长袍拿了起来，狠狠地报复一般的让我扬起了头，之后一点儿也不温柔的开始替我擦鼻子上的血。

“阿寒，啧啧，你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对媳妇儿的体贴。”

水中另一个人倚着石壁的男人啧啧感叹道，带着几分戏谑的味道。

虽然脸在顾寒手中，但我仍旧是不自觉的想点点头。真的是说出了我的心声。

但是点头的结果就是下巴被顾寒按得更用力了些，他擦我脸的动作也更粗暴了些。以及我听到顾寒对那男人的一声冷嗤，“养女儿呢，娇气。”

抿了抿唇，表示就当没听见他这话，实则我心里想的是，你对洛雁可是温柔多了，难不成是养女儿？

不成想还没等我的心里独白公之于众，水里那位倚着石壁的就突然站了起来，笑道，“你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就我来呗。”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也就是电光火石的功夫，顾寒手中本来给擦鼻血的袍子已经盖在了我的眼睛上。

“你个浪荡子，把你衣服穿上！”顾寒低吼。

我抿抿唇，难得，除了对我之外，他还能对其他人这般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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