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确实是酒宴，有奶酒和粮食酒，在滇吾的安排下，唐风作为文吏被安排入席。

面对满大厅的军侯屯长，秦枫这个秩一百石的佐使虽然不够看，但是胜在名正言顺。

官职虽小，却也是大汉朝廷敕封。

而满屋子里的羌人，哪怕是李文侯，毫不夸张地说，在起兵之前，面对唐风都要行叩首之礼的。

大汉之强，并非是虚传。

所以唐风站在李文侯的面前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不卑不亢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席间，滇吾一直看向唐风，不断地眼神示意，而唐风却自顾自饮酒，大快朵颐。

终于酒过三巡。

“恭喜将军，贺喜将军！”

唐风站出来，语气夸张地呐喊。

为了吸引住李文侯的注意力，唐风感觉自己真的像是一个狗头军师。

“哦？是唐佐使？不知我何喜之有？”

李文侯正搂着不知哪里抢来的良家女，满脸得意地灌着酒，听到唐风的话，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唐风愕然，这哥们好像并没有什么兵败的心理负担。

“高祖兵败彭城而退守荥阳，知耻而后勇据关中而攻略天下，此番将军屯兵阿阳，颇有当年高祖之境地，此时益州大乱，刺史郄俭贪鄙，为蛾贼所杀，此乃是天赐良机，大将军此番兵屯阿阳，入武都自陇右进军益州，然后扼守汉中，据天下以称王，至此大业可成。”

唐风所言非虚，只可惜天下之大，对于普通底层羌兵出身的李文侯，其思维的局限性已经注定了他并没有攻略天下的野心。

“高祖之绩？无非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和我现在何异？”

李文侯得意地说道，对于唐风刚才的话，他没有细听，也不感兴趣。

益州，太远了，他的雄心到不了那么远。

“可不去益州，去往金城与众首领会晤，怕有人想对将军不利。”

唐风问道。

“这话怎么说？”

李文侯猛然抬起头，凌乱的胡须，披散的头发上都散落着酒渍。

“此事关系重大，请将军屏退左右听某细细道来。”

唐风朗声说道。

在场众将正在饮酒，听到唐风所言，脸色顿时都黑了起来，眼神不善。

“不妨，在场皆是我生死袍泽，祸患与共的好兄弟，但说无妨。”

李文侯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挥了挥手，朝着唐风示意。

“今日滇吾大人收到一封密信，有人号召滇吾大人取代将军，滇吾大人一直心向将军，是故第一时间唤来我，声泪涕下求我在将军面前证他清白。”

唐风慢悠悠地说道。

“密信？什么密信？”

这时候李文侯才正式打起了精神，看向滇吾，眼神里有一丝难掩的醉意。

“将军明鉴。”

滇吾低着头弯着腰从怀里拿出锦帛，亲自上前，递给李文侯。

李文侯接过，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看向唐风。

“大兄明鉴，李非良主，金成会晤，杀之夺权，尊兄为主，边允。”

事关重大，所以唐风对锦帛上的内容也记得清晰，当下一字一字念了出来。

而李文侯通红的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也随着唐风的话音越来越黑。

到最后，看向滇吾的眼神已经满是杀机。

不得不说，李文侯并非良主这句话，没有说错。

“滇吾，本将军对你不薄，你竟敢勾结边章？”

李文侯瞬间拍案而起，他身高九尺，膀大腰圆，满脸虬髯，怒目圆睁，突然站起身来，像是发怒的巨人，顿时杀气逼人，整个大厅里的歌舞顿时停了下来，所有人都转头看着滇吾，连空气都冷了三分。

帝王心术，以疑心病最容易修成，李文侯几可算无师自通。

“将军息怒，莫要中了边章的离间之计。”

唐风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李文侯以武勇和豪义服众，被推举成为了叛军首领，哪怕是城府心思比寻常羌人多了些，但终究称不上一个合格的明主。

“离间计？此等背主勾结的大事，非一日之交能相与谋划，滇吾，你何时与边章勾连媾和的？”

李文侯怒斥道。

“请将军静心听我一言，边章来书，约滇吾大人会晤金城之时共同行动，若滇吾大人有二心，必定不会将此事报予将军。”

唐风顿了一顿，抬首直视李文侯说道：“眼下将军需要担心不怀好意的不是滇吾大人，而是边章。”

“边章大人？边章狗贼！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李文侯的酒气醒了几分，脸色肃然。

羌人勇士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对汉吏有天然的恐惧感，否则北宫伯玉和李文侯也不会千方百计挟持来边章和韩遂当做叛军首领。

李文侯虽有几分血气，也不过是匹夫之勇，也会毫不例外被汉王朝几百年给异族人血脉里灌注的恐惧压制住。

甚至此时对唐风眼神不善的众军侯也不再盛气凛然，侧着头看向唐风的眼神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将军莫要慌张，边章之所以施离间计，就是为了让将军自乱阵脚，露出破绽，所以将军一定不能乱，待我为将军定计。”

看到李文侯脸色茫然，唐风慢条斯理地说道。

“计将安出？”

李文侯很配合地说道，而坐在下首的部将们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分上中下三策，上策乃是兵进益州，远离凉州战乱之地，夺天府以静观天下大势，伺机而动。

中策乃是与北宫结盟，联合韩遂，对抗边章，可保一时之平安，只是北宫虎狼之人，韩遂边章诡计多端虎狼之辈，长久来看，必与将军纷争不休。

下策是与边章结盟，联合韩遂，先共图北宫，强大自身保存实力，坐观朝廷大军与边韩二人交锋，若边韩胜，亦是惨胜，将军可一战而定凉州，若朝廷胜，将军亦可保全，只需要待大军班师回长安。”

唐风拿出狗头军师的气势，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一席话听得李文侯心中烦躁更甚，他紧锁着眉头，看着唐风，脑海似乎是一片空白。

“上中下三策？那你觉得中策与下策，哪一个更适合于我？”

李文侯接着问道。

“在下以为，下策更适合将军，朝廷举十万大军来攻，金城必定惨败，是故强大自己，然后远走远遁，待朝廷军士退走，再图发展。”

唐风说完，朝着大厅里众将望了一眼，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却无人站出来出言反对。

“那中策呢？为什么不能选用中策？”

李文侯闻言有些犹豫。

“中策是怀柔，对于边韩二人无利可图，对于将军，也不过是多一些喘息的时间，将军自问金城有几分守下来的把握？就算金城侥幸守下来了，将军手段能有边韩几分？只怕到时候将军手下兵**被边韩兵不血刃地吞并。”

唐风的话不算客气，好在李文侯也并没有心比天高的臭毛病，所以并没有所谓的逆鳞。

边章韩遂是凉州名士，原本也是一方官员，治兵理政的能力，自然不是李文侯可以相提并论的。

李文侯并非是有大志向的雄主，最大的梦想也不过想偏安一隅，作为地头王享受一下富贵世家的生活。

若不是朝廷大军压境，他甚至想在阿阳城里多过几天醉生梦死的日子。

“非要攻伐北宫？”

李文侯沉吟一会，蹙了蹙粗眉。

他不想打仗，特别是领兵之后，他愿意冲锋陷阵，却不愿意发号施令。

一旦鼓声响起，他脑海里就想不起别的事情了。

“汉人有句话叫祸水东引，边章先设谋想杀将军，若我所料不差，此时边章应该已派去使者与北宫和韩遂商讨如何瓜分将军手下兵马，我们唯有派出使者，说服边韩，此事对于边韩来说并无利益损失，但是对将军来说，却是生死存亡之事，不可心慈手软顾念旧情。”

唐风继续说道。

“那如果我们不回金城呢？”

李文侯终究下不定决心，他想起了逃避。

“除了金城，无路可逃，向北安定郡有孙坚大军，东南两方正是张温主力大军，我们只能向西，何况金城还有我们的粮草。”

听到李文侯的想法，唐风心中更加不屑，现在朝廷政治黑暗，但是张温手底下名将却是不少，大军来攻，意在毕其功于一役，怎么可能还会留出来生路。

“为什么是我，我们都奉他为首领了，边章为什么要害我？”

听到唐风的话，李文侯有些愤怒，他捏着拳头大声嘶吼。

“四家义军，以将军实力最弱，面临董卓袭营，将军也是最早带着骑兵西逃的，这次兵败无疑需要一个承担责任的人，再者金城必有一战，他们也需要收拢战力，鼓舞士气，将军正巧适合被拿来祭旗了。”

唐风解释道。

他心中冷笑，自他为李文侯选定下策，整件事情就已经不可挽回。

挑起叛军内斗，势在必行。

只有这样，才能有他唐风的机会。

好在李文侯的属下皆是粗人，对于庙堂上的阴谋诡计知之不多，对于这些真假参半的话并没有提出什么疑义。

这一群羌兵的整体素质，远在陈胜吴广揭竿拉起来的戍边农民之下。

“那何人可以替我游说边韩？”

李文侯犹豫良久，终于抬起头看向唐风。

“某，当仁不让。”

唐风拱手一揖，文士风采，光耀众夷。

“此次出使，事关重大，使者在外，代表将军体面，佐使之位，不值一提，某想求一官职，望将军应允。”

“好好好，何职？”

李文侯面露笑意，侧头看了看身边女子的柳腰，顿时心情好了一些。

“请做将军手下一都尉，秩比两千石。”

这个官职并不低，目前整个凉州叛军里官最大的原新安令边章也不过秩千石，而李文侯自称虎威将军，秩两千石，就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于是他也没好意思出来敕封手下。

所以他手下并没有校尉都尉这些超过千石的官，领军的主要是以军侯为主，军侯往上就是直接由他负责。

也就是说若唐风升迁都尉，名义上就算是李文侯军中第二号领军人物了。

“秩比两千石？那岂不是比边章老贼还高？准了，就封你做定军都尉吧。”

李文侯爽朗大笑，转身搂着身旁的良家女子。

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封官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甚至隐约里还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反正封官对他来说只是动动嘴的事情，至于官印官服或者俸禄，那是肯定没有的。

“谢将军，我这就去准备，明日天亮出发，待我回来之前，将军万不可进入金城。”

唐风领命，退了出去。

“滇吾，你领一百骑兵，护送唐都尉。”

李文侯看着唐风的背影想了想，对着滇吾说道。

既然滇吾有反叛风险，李文侯就不愿意把他留在身边，索性将下了他的兵权，将他派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而滇吾对于这样的决定也是愣了半晌，看了看李文侯，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无言地转过头跟着唐风的身影走去。

诸事既毕，歌舞继续，酒坛不干，宴席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