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大门被推开，雪光将站在门口的身影拖出了长长的一道倒影，在火光中摇曳出阴暗的颤影。

陶钰的手摸向了火堆里燃烧着的木棍。

“小小姐？小少爷？”门口那人好似愣了半晌方上前一步轻声唤道。

声音苍老嘶哑却是熟悉，而看到那从阴影里露出来的面容，陶苏不觉犹豫着道：“盛爷爷？”

阴暗的光线里，老人衣衫褴褛，佝偻着身体，满脸的皱纹纵横带着营养不良的菜色，虽然与几个月前好似老了十多岁一般，却确实是陶云翰身边的大管事，徐盛。

徐盛是徐氏嫁给陶子安之时带过来的徐家家仆，徐氏死后就跟在了大少爷陶云翰的身边，打理着徐氏嫁妆里的那些田庄铺子，陶云瀚进京赶考，别的人陶薄氏都不放心，便让他跟了去。

陶云瀚回来接家眷之时，派了他去上任之地先行打点，陶苏本还想着，有机会要去找他，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他。

还是这种模样……

“小小姐！冤啊！少爷冤啊！”

看着陶苏和陶钰，徐盛啪的一下跪倒在地，伏地大哭，哭了一阵之后突觉不对，抬头问道：“你们，你们为何在这？”

风雪如此大，两个孩子居然孤身在这破庙之中……

心里打了一个激灵，徐盛怒道：“那个狗贼！居然连这种丧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来！畜生！畜生！”

“盛爷爷，你……为何在此？”

小心翼翼的将陶钰护在身后，陶苏声带怀疑的问道。

见陶苏脸上防备之色，徐盛抹了一把泪水，道：“老奴本是按照少爷吩咐先去东海打点官邸之事，可是路上听闻京城出了大事，小的怕少爷也会受到影响，便赶了回来，谁知道……还是晚了啊！”

哭了两声，徐盛坐了起来，撩起了破烂的裤腿，哽咽着道：“老奴回来之后听说少爷被判谋逆当堂杖责致死，便回府找陶老爷理论，谁知，却被他打了一顿丢到这里来，说是……说是……要我到这里来陪少爷……”

“姐姐……”见徐盛的腿上青紫一片，陶钰小手抓紧了陶苏的手，轻唤了一声。

“不怕……”

轻轻拍了下陶钰的手以示安慰，陶苏走至徐盛面前，蹲下身子看了看他的伤处，眉头不觉微蹙。

这些伤……

“小小姐，小少爷，你们来此作甚，这样的天……”

徐盛想抬手去摸她，想了下还是忍住了动作，只将裤腿拉下，着急的问道。

“我娘也死了，我们被赶了出来，陶子安将父亲从陶家家谱除名，我们已经不是陶家的人，所以他们赶我们出来自生自灭。”

陶苏语气淡淡的，好似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说着自己亲祖父的名讳也毫无一点异样。

徐盛的眉头微不可见的一挑，手在地上狠狠一拍，怒道：“那个老匹夫！当年我家小姐嫁给他就是低嫁，若不是当年京城风声不对，老爷不想小姐卷进去，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冀州同进士癞蛤蟆吃了天鹅肉！居然……”

居然在她嫁过去没有半年就娶了那恬不知耻爬床的表妹为良妾不说，还为了那贱人的儿女将自己的嫡长子送上死路！

陶苏默默的在心里念叨了一句，打断了徐盛的唏嘘，道：“盛爷爷，冀州我们是呆不下去了，母亲要我们去找舅舅，我想，将父亲和母亲的身子火化了，带了上路。你，可知我父亲的尸身在哪？”

徐盛微微一愣，将脸上的雪水泪水一抹，道：“这个，老奴回来之时，已经过了一月，老奴得知少爷之事后也问过衙门，衙门说是上头不许旁人收敛，而陶家人也不管，便将少爷的身子丢弃在了乱坟岗，老奴去找，却是……没有找到……”

说到后面，徐盛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意思不说，陶苏也知道。

乱坟岗……也就是说父亲已经尸骨无存……

陶苏牙关咬得死紧，唯有手心里陶钰的那点温度支撑着她没有怒吼出来。

那些人还真有本事，这样一次次的刷新她的认知度。

她知道人性险恶，但是没想到，可以恶到如此。

再如何，这也是他的亲生儿子啊！

死无葬身之处吗！

“小小姐？”见陶苏脸色惨白，徐盛唤了一声。

深吸了一口气，陶苏道：“如此，那麻烦盛爷爷帮忙，将我母亲火化。”

现在这种时候，她也没办法去找父亲的遗骨，父亲既然不在，也没必要将母亲葬在这里，那还不如火化后带走，等到了舒州，再好生安葬。

*

收拢了一些枯枝架成火堆，将陶薄氏的身体放了上去，烈火熊熊燃起之时，徐盛不觉回头看了一眼静立在一边的陶苏。

才八岁的女孩子，也太冷静了……

陶钰也是，不哭不闹不出一言的只是紧紧跟在陶苏身边。

这两孩子，只怕吓傻了吧？

也是，如此年幼，又经此巨变……

这样，甚好！

悄然转头，看着在火光中逐渐消散了身影的陶薄氏，徐盛微微勾了下唇角。

却没有注意到在他回头之时，陶苏冷冷看过来的眼光。

*

小年夜，冀州城里鞭炮声声，欢声笑语，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偏僻角落里的火光。

眼见着这段时间对自己痛爱有加的那个人被烧成灰烬，陶苏仰起了头，却仍然止不住泪若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