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女孩告诉他需要去的楼层是多此一举，电梯关上后，只亮着十楼的按键，其余楼层根本按不上，这可能便是段有信所说的‘绿色通道’，这架电梯的运行速度比普通电梯快得多，路有元都没想好上楼遇到人该有何说辞，电梯门就已经打开了。

拐出十楼电梯间，有透明玻璃隔断开的两间办公室里，许多人或打电话，或埋头做事。

路有元有些茫然，来之前曾有种福尔摩斯孤身犯险探索案情的悲壮，然而这里不是地下赌场，也没发现肮脏交易，除了楼梯口的「项目部」三个字过于血红之外，其余皆是一派正象，自己此行似乎十分多余。

他隔着玻璃看了片刻，根本没人在意他的存在，正准备转身换乘另一部普通电梯下楼，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他的肩膀！

一个同样是穿着西装的女孩背着手站在他身后，歪着头笑吟吟的看着他。女孩瘦削的体格根本撑不起西装，看上去很不协调，头上戴了有两只兔子耳朵的发夹，倒显得可爱。

“瞅啥呢，大哥？”女孩顺着路有元刚刚观望的方向探身。

“啊，我是来签合同的，我现在要走了。”路有元一阵尴尬。

一听是签合同，女孩立即正经起来，把手快速移到了前边，正经道：“哦，您找欧阳经理，您这边稍等一下，欧阳经理现在有客人。”

女孩不由分说，引着路有元走到一间空旷的会客厅，安排他坐下，给他泡了杯茶，像是走一套规定好的流程一般，可能是为刚才的俏皮不好意思，客套几句之后就退了出去。

看着女孩走回了走廊边角的办公室，路有元心道这会儿不走，等会怕是更尴尬，迅速放下茶杯，准备离开，不料急中出错，加上走廊两侧的多间办公室，都是相同的玻璃隔断，等到了尽头才发现电梯口在走廊另一侧，又匆忙回头向另一边走去，边走边故作轻松的左右看看两边，想着如果被刚才的女孩发现，也好说是坐的乏了，随便参观一下。

走廊两侧的办公室都没有标牌，多数都是简单透明的玻璃隔断，只有最里面两间分别挂着「经理」和「财务」，路过「经理」办公室，路有元还是忍不住好奇，往里看了一眼。

可就这一眼，让他错开几步后，马上定住了身体，他隐约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他近十多年来，最熟悉的身影。

路有元从进了这座大楼开始，就在质疑自己来这里地目的，而这一刻，他信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他按住狂跳的心脏，慢慢退了回去，办公室的百叶窗并没有完全拉上，虽然从缝隙里看进去，看不清全身，但你如果跟一个人朝夕相处多年，这个间隙已经够了！

路有元越来越浓重的呼吸，在安静的走廊里来回激荡，几乎成了噪音。办公室里有两个人，一个穿着衬衫打着领带的男人，正从背后环抱着一个女人，侧着头在女人耳边说着什么，女人双手扶住男人的胳膊，脸上是路有元久违的娇羞。

路有元忘了上次看到徐晴这种表情是什么时候，从有了孩子之后，徐晴的温柔便再无福消受，而今她如春花般令人艳羡的幸福面容，却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纵情绽放！

当暧昧的气氛被开门声破坏，当沉醉的表情变成惊愕的时候，徐晴应十分后悔当时进办公室时的矜持，她为了表示是来谈公事，没有其它目的，坚持不让关上百叶窗，然而她高估了对欧阳水的抵抗力，面对这欧阳水含蓄却不失热情的思念表达，徐晴未能作出几分挣扎。

听着他甜蜜的耳语，浓情涓涓上流，却猛然看到路有元微含笑意的站在门口，刚才的娇羞变作惊慌，全部凝结在了脸上，嘴唇一张一合，什么也说不出来。

欧阳水并不认识路有元，见到有人闯入，也是吓了一跳，慌忙松开抱着徐晴的手臂，看是被一个陌生人打断了好事，不由大怒，绅士风度消失了大半，怒问他怎么不敲门就进来，有什么事。然后快步走到办公桌上拿起内部电话按了几下。

路有元不回答，只是微笑着直直的盯着徐晴。

欧阳水放下电话，让路有元赶紧出去，如果有什么事先在外面等一下。路有元还是不说话，眼睛仍未离开徐晴的脸。

欧阳水又要说话，路有元把手里的车钥匙摔了过去，欧阳水闪身躲过，钥匙刚好砸到了后面桌子上的玻璃杯，仓啷破碎，茶水四溅！

欧阳水这时觉察出了其余两人的异常，他看看路有元有些瘆人的微笑，又看了看满脸涨红不知所措的徐晴，机敏的刹住脚步，不敢再向前。

三个人鼎足而立，谁也不说话，路有元不想说话，徐晴惊得说不出话，而欧阳水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足有半分钟，还是欧阳水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们。。。认识？”

徐晴这才回过神儿来，试探着看向路有元：“你。。。你怎么来了？我是来咨询店铺的。。。，回家，回家说吧。”

“奥，对，徐晴是来问龙华市场商户搬迁问题的，您是。。。她爱人？”毕竟是老江湖，欧阳水很快就镇定下来，看路有元仍然没有反应，继续说，“关于你们这种情况，其实公司。。。”

所以，你就趁机占她便宜，对吗？”路有元一开口，牙齿咯咯直响。

欧阳水看到路有元杀人的眼神慢慢移过来，警觉的退了一步，慌乱的辩解：“什么，什么便宜，是不是误会了？”

路有元不争论，慢慢的将包放下，顺手拖了一把高背椅子，直直的看着欧阳水，一步步逼过去。

这时的欧阳水已经顾不得绅士不绅士，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办公桌前，抓起电话喊保安。徐晴也是惊慌失色，眼见路有元就要将椅子抡出去，赶紧跑过去抱住路有元，哭道：

“大元，大元，你听我说，听我说，这样不行。。。冷静点好吗。。。”

路有元停止了动作，冷笑着说：“对，这样不行，他这是性骚扰，我们报警！”

说着放开椅子，摸出了电话。

徐晴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按住路有元的手机，声音几不可闻：

“别报警，他没有。。。”

“我看到了！”路有元仍坚持拿手机拨号。

徐晴想不到老公会将这件事说成单方面原因，无疑是让她选择一边站队，她如果说自己是被迫的，那欧阳水就是骚扰，如果说他没有骚扰，那么自己就是。。。自愿的？

徐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局面，尽管早就东窗事发，但路有元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如今被抓现行，让她手足无措，只能无助的哭泣。

路有元见徐晴不表态，又要继续拨号，徐晴死死拉住他的手，如同下了决心后的爆发一般，接连吼道：

“他没有，他没有，他没有。。。”哭着瘫跪在地上，“对不起。。。”

哀大莫过于心死！

路有元丧失了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他其实早就预料到了答案，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将这血淋淋的事实，撕碎了给自己看！

他突然就没有了怒气，只剩下冰凉的呼吸，他缓缓低下身子，扶起徐晴，给她擦去泪水，理了理头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看了一眼依旧在做着防备的欧阳水，转身向门外走去。

门口狂冲进来的保安，迎头碰上路有元木讷的往外走，刚想要去拉他，却看到欧阳水不断打着手势，就分退到了两侧，任由路有元捡起自己的包，走出了门口。

听到声音的员工，早从办公室跑了出来，这时也都自觉给路有元分开了通道，刚才那个瘦削的女孩不知何事，呆站在走廊中间，手里还拿着路有元刚才没喝的茶，看到路有元如同行尸一般走到了跟前，傻傻的举着茶杯怯怯的说：

“你，你的茶。。。”

路有元给了她一个微笑，极其平静的问：“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小白，”等路有元错身经过，又在他身后低声补充了一句，“白兔的白。”

希望集团大楼外，已是大雨瓢泼。

路有元的车钥匙，还躺在十楼破碎的茶杯里，他并不在意，迈步走进雨里。

这是一场久违的大雨，雨水如条条水帘，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茫茫一片。

路有元手提着包漫无目的，或者根本辨不清方向，一股股雨水从眼角流进嘴里，从嘴里流进心里。

他仿佛在这一刻，聋了，瞎了，神经没了，心也渐渐没了，任凭过往车辆按的吱吱响，任凭司机的骂声淹没在雨声里，任凭路边打着伞急匆匆的人撇来诧异目光，他只剩下一副躯壳机械的往前挪动。

他对周围浑然不觉，仿佛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良久站在车流不息的路中央，仰头笑道：“老天爷，你喜欢看人狼狈，就他妈尽情的看吧。”

已是傍晚时分，李倩和夏冰刚走到宿舍门口，就看到门前坐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男人，李倩惊呼一声直往后跳开，夏冰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本能的作出防御姿势。适应了光线才将手慢慢放下。

路有元站起身来，对着两人凄然一笑，嘴唇冻得发紫，想说什么却颤栗的说不出来。李倩从夏冰背后慢慢探出头，疑惑的问：

“堂吉诃德？”

路有元被安排在曾睡过的沙发上，裹了一条被子仍然是瑟瑟发抖，等夏冰把空调温度调高，又喝了两杯李倩的万能开水之后，才逐渐暖和过来。

两个女孩都换上了轻松的家居服，分别反坐在高背椅子上，头垫着胳膊，一个向左歪着头，另一个向右歪着头，像看宠物一样注视着沙发上的路有元。

“怎么说，堂大叔，您这是赖上我们了？该不会是见色起意，图谋不轨吧？”李倩眯起眼睛问。

“我避避雨就走。”路有元一说话，牙齿犹然发颤。

“到底怎么回事，你是一直在附近没走吗？还是遇到什么事了？”夏冰毕竟是刑警，直接问出了路有元最不想回答的问题。

“大叔不会失恋了吧？可你不是结婚了吗，啊，莫非。。。”李倩立直了身子，刚要夸张的尖叫，被夏冰按住了头，止住话头，做了个鬼脸。

路有元闭上眼睛，刚被大雨暂时压制的思绪，重新激上心头，摇了摇头，淡淡的说：“我避避雨就走。”

两个女孩看路有元这种神情，悻悻然不再多问。

夏冰从衣柜里翻了一会，找出一身衣裤，让他换上。这显然是一身男式衣服，路有元问：“这是谁的？这里，还有男的？”

夏冰怔了一下没回答，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忧郁。窗外的雨，有越下越烈之势，夏冰转身说：“你今晚还睡沙发吧，还在下雨，别把这件衣服也淋湿了。”

路有元本来就没想走，还有地方可去？他几乎在时起时停的雨里走了一天，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里，他或许在潜意识里，在寻找一个安全的停靠，而在这悲鸣重叠的两天里，接触到的，最可以信任的大概只有这两个女警察。

一边的李倩看到他神色多变，以为他在犹豫，瞪了他一眼，“你不是男的吗？让你穿你就穿，哪来这么多话？”

夏冰在下班之前已经吃了东西，自己泡了杯咖啡，拿出几张文件在靠窗的桌子上翻看。李倩只得咕嘟着嘴自己去厨房做饭，惊呼声和厨具来回碰撞的叮叮当当声，不断从厨房传出来。

路有元心烦意乱，实在听不下去，干脆过去帮忙，用锅盖把燃起的火苗压灭，示意蹦蹦跳跳的李倩腾出地方，李倩把围裙交出来，乖乖闪到门口，看着路有元将那一片狼藉归理整齐，熟练的颠炒着刚刚起火的锅子，一脸崇拜。

在她看来十分复杂的过程，路有元不消片刻，就将冰箱里可用的几种食材，逐一倒在了盘子里。

李倩反抱胳膊，直勾勾的盯着盘子里热气升腾，幽幽的问：

“大叔，纳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