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五月份，邵华顺利地生了一个胖小子。建国取名为夏少春。“少字”通“邵”，春是五月的意思。不难看出，这孩子名字的寓意是夏、邵的春天希望。

八十年代，人们生活还很贫困。在北方，谁家要是添丁壮口的，关系不错的人就会来祝贺。祝贺时人们都会拎点鸡蛋，扯块布料什么的。当然也有拿红糖的人。

邵华的女同学，女同事多些，来的人，大都拿的是鸡蛋。因为坐月子需要吃鸡蛋和红糖。几天下来，按一天吃五个鸡蛋，大家送来的鸡蛋也差不多够邵华吃一个月了。

邵华坐月子有半个月了，她走进婆婆的厨房，发现鸡蛋所剩无几。就在这时，建国母亲慌慌张张的从炕上下来，急忙走了过来。

“妈，鸡蛋怎么会这么少？”

“对呀，一天给你煮五个。可不就没有了。”建国母亲的脸子立马从慌张变得阴沉。

“怎么，你这是来查我，看看我是不是偷吃了不成？”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记得一共是一百三十五个鸡蛋，这才半个月呀！”

“你这丫崽子，我这桌上桌下地伺候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怎么还质问我了。”建国母亲的脸子更难看了。

“妈，你也知道，我的奶水太少，少春饿得总哭闹。我就想多吃点营养的东西。咱家除了大家送来的鸡蛋，还有啥呀！”

“别拿孩子说事了。你不就是嫌弃我把鸡蛋弄没有了吗？没了就是没了。你吃半个月了，也可以了。我坐月子就吃三天的鸡蛋，不也好好地把他们都养大了。”

“你这老太太，怎么能这样！”邵华气愤地没有叫妈。

就在这时，建国的叔辈姐姐来了。

叔辈姐姐的年龄和建国母亲相仿。

“姐，你也知道我的奶水不够孩子吃。那么多鸡蛋，可是这才半个月就没了。”邵华气急地说道。

叔辈姐姐听了一会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看看建国母亲，没有说啥。

“你这丫崽子，还学会告状了，这是。鸡蛋没不没的，我也没偷吃一个。”

“孩子奶水不够吃，你说咋办？”邵华急了。

“我明天给你偷去！”

叔辈姐姐看邵华很激动，急忙说道：“邵华，你这坐月子呢，可不能生气，先回去吧。”

邵华一边嘟囔“我生孩子你都没买过啥，鸡蛋还给我弄没了”，一边推门回去了。

“这小媳妇，我桌上桌下地伺候她，还来质问我鸡蛋怎么没了。那玩意儿多吃一口少吃一口还能馋死你咋的。”

“老婶儿，这是你的不对。邵华哪是那样的人吶。这不是怕孩子奶水不够吃嘛。”

“前两天，屯子里来人，我托他回去给我二哥捎点鸡蛋。你说我二哥家多难啊。这小媳妇，少吃一口都不干。”

叔辈姐姐听建国母亲这样解释，嘴唇动了动，想说啥又咽回去了。她改口说我去看看邵华。

叔辈姐姐推门走近邵华身旁，坐了下来。

“姐，这日子没法过了。我结婚，她不让建华去接我，我坐月子，鸡蛋还不知道让她倒腾哪儿去了。”邵华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结婚时，婆婆不让建国去接亲这件事，已经深深地刺痛了邵华的内心。在这四个月里，邵华虽说尽量压制自己，去调整自己。可是心情不好的时候，邵华有几次想把脾气发泄出来，最终她没有，她不能把矛盾激化的更大。虽说现在是自己在受委屈，可一旦矛盾升级，最难的还是建国。

邵华想着这几个月来内心的压抑，再加上刚才婆婆的不讲理，邵华的内心就像是被点着火。

邵华尽量用泪水去浇灭心中的这团怒火。

“邵华啊，你得控制自己的情绪，再有半个月就满月了。这期间可千万不能太委屈了。”叔辈姐姐说道。

“姐，我心里好憋屈！”邵华又哭了。

这时，少春也哭了起来。

邵华开始奶孩子。少春裹着乳头，没一会，又哭了。

姐姐明白这是邵华没有奶水。说道：“再试试给孩子吃点奶粉吧。”

“姐，我试了。少春不吃。”

“你用你的奶水拌奶粉试试。”

“嗯，姐。等有奶水的，我再试试。”

这时候，建业放学回来了。听见姐姐在和嫂子邵华说话，就走了过来。站在厨房没有进里屋。

建业看邵华嫂子在哭，就问姐姐出什么事儿了。

叔辈姐姐小声地把刚才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建业听完，没说啥就走了。

回到家，母亲正在做饭。

“妈，你真把鸡蛋给我二舅了。”

“啊，前两天我托人送去的。”

“妈，你怎么能这样呢。咱家养的鸡都死了。鸡蛋是嫂子的同学朋友拿来的，你怎么能送给我二舅呢？”

“你忘了你小时候没粮食吃，要不是你二舅送来一袋高粱米，都得把你们给饿死！”

“这些年，我二舅也就是送来那一次米呗。我和我哥都记得，以后我们会还给他的。可是，你看看，我嫂子进咱家门以后，你都做了些啥？”

“你为啥总是看不上我嫂子。我嫂子哪样对不起你啦？”

建国母亲其实也知道，家里这么困难，能给建国成个家实属不易。可是一分钱能难倒英雄汉，自从孩子他爸去世，建国母亲起早贪黑的干活，依旧是难以维持身下的这几张越来越能吃的嘴。没办法，她只能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再加上建国母亲的年龄，也只不过才四十岁的样子。对父母，她需要孝敬；对兄弟姐妹，她也需要来往。

一个女人从三十岁守寡，还要喂养只会喊饿的孩子们，在极其困苦的环境下生存谈何容易？

建国母亲也知道风风光光地把儿媳妇娶到家里，是多么有脸面的事情呀。可是她没有这个能力。多年生活经验告诉她，只要能办成事，办法是逼出来的。

眼看建国和邵华越来越相恋，结婚是迟早的事。按当时结婚娶媳妇的标准来看，最少也需要三五千块钱。可是钱在哪？虽说建华上班了，可单位总爱压资。有时开工资，他又都贴补到家里的日常开销当中了。

邵华是个好女孩儿。建国母亲从心里也非常认可。为了能把邵华娶回家，她就想到了把生米做成熟饭的办法。可结婚总得去接亲吧！去接亲就得送彩礼，可是彩礼的钱又在哪儿呢？建国母亲回娘家想过办法，结果只有二哥把积攒的鸡蛋卖了，东挪西借的，才弄到一百多块。事后，建国母亲才知道，二哥为了她，天天被二嫂骂，两个人总干仗。

彩礼钱没有，建国母亲只能狠狠心，装傻充愣硬挺，干脆不去接亲。

媳妇是虎弄到家了。本想大事完成一桩，却不料儿子建国每天都在邵华面前唯唯诺诺的，开了工资又尽可能的花在邵华身上。建国的心已经不在家里了。建国母亲的生活压力又大了。无名火无端端地一阵阵冒出来。所以，她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

前些天听村里来人说二哥家因为帮她，两口子在打仗闹离婚。建国母亲一咬牙就拿出五十个鸡蛋让他捎带回去，也算是还了二哥家的一部分外债。

没想到现在老二建业也用质问的口气对待她。心里积蓄了多少年来的酸辛一下涌上建国母亲的心头，她说不出道不明的，委屈地哭了起来。

建国母亲，一个四十岁的女人，用两只圆规似的双腿支撑着瘦弱的身躯，站在锅台旁号啕大哭了起来。

建业从来没有看到自己的母亲这样哭过，顿时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下子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地说“妈，我错了”。

建国母亲一边哭，一边拽建业起来。可是她没有力气能把建业拽起来，索性也蹲在建业身旁，搂着建业哭。

建国母亲一边哭，一边嘴里喊着建业父亲的名字。

叔辈姐姐在邵华屋里听到建国母亲撕心裂肺地哭声，急忙跑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娘俩抱头痛哭，眼眶也湿润了。

“老婶，老婶，我知道你不容易，快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你还有任务没完成呢。”

叔辈姐姐看自己劝不动建国母亲，就蹲下来，也流起眼泪来了。

建国母亲哭得更伤心了，说道：“他姐，我的命咋这么苦呢！我是有苦说不出啊——”

建国下夜班，回来了。他刚进院，就听到母亲的哭声，走近跟前，看到还有建业和姐姐抱成一团。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问原因，谁也不说。

建国母亲看建国回来了，抽泣地站了起来，去做饭。建业也站起来，走进里屋。叔辈姐姐搽搽眼泪，立马露出笑容说道：“建国回来啦！”

建国站了一会儿，没有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儿，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屋。

邵华坐在炕上抱着孩子，眼睛哭肿了。

建国脱掉工作服，拿起洗衣盆就去外面洗漱了。

洗完身子和脸。妹妹小丽正好放学回来，从屋里端出嫂子的月子饭，给嫂子送过来。并叫哥哥去吃饭。

小丽走近邵华，看嫂子的眼睛哭肿了，就说到：“你也哭了，嫂子。”

小丽转身看到哥哥建国进来，脸色不是很好，就悻悻地离开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邵华？”

邵华心里正委屈呢，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

建国听邵华说鸡蛋没了，他怎么也不相信母亲会把鸡蛋偷吃或倒腾出去。弟妹们懂事，更不能偷吃鸡蛋的。

建国把红糖拌进小米粥里，又把鸡蛋剥了皮，放到邵华眼前。

邵华本来是不想吃了，可看看孩子，还是咬牙硬吃。结果吃的自己直反胃。

“媳妇，鸡蛋没了就没了吧。我想办法去弄不就完了嘛。你说妈把鸡蛋倒腾出去了，我看不可能，也许是有什么原因的。”

“你就是完犊子，只会劝我，有能耐去找你妈算账。再说了，你又有啥办法去弄鸡蛋？”

建国让邵华用语言一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他想想，也就没说什么，去吃饭了。

建国来到饭桌前，看母亲只是坐着不吃饭，眼睛也是肿肿的。就说：“妈，先吃饭吧，有啥事儿一会儿再说。”

建国母亲的眼眶又湿润了。

建国饿了，端起饭碗就吃上了。

母亲一边吃饭，一边说：“鸡蛋是我拿给你二舅了。前两天老张来办事说你二舅家因为给你凑钱结婚用，你二舅妈知道以后，不依不饶的跟你二舅闹离婚，我一气之下就拿出五十个鸡蛋让老张给捎回去了。”

建业一听母亲这样说，把筷子使劲儿往桌上一放，气的脸色非常难看。

建国说“妈，你这么做的也对。”

“可是，你媳妇不干了。指桑骂槐地数落我。”

“妈你也是，就不能把事情说清楚吗？你说清楚了，邵华能不理解吗？”

“我也窝一肚子火。没说！我没说，你媳妇也不该那样对我。现在就跟我拔横横，将来我看还不一定会啥样呢？”

“我嫂子挺好的，那能咋样。”小丽插嘴说道。

“你个小丫头崽子懂个啥，死丫崽子。”建国母亲说着，就给小丽一筷头子。

吃完饭，建国说自己累了，得回屋睡觉了。

建国回到邵华身边，看看没啥活儿可干，就贴近邵华想亲亲她。

“大白天的，别碰我。再说我哪有那心情？”

建国躺在邵华旁边解释了鸡蛋没有的原因。邵华的心里虽说生气，可也总算平静了一些。

“你妈也是，那就说呗，干啥用那种语气对我。”

“妈就那样！”建国已经好久没碰邵华了，手开始不老实了。

“啥就那样啊，赶明儿个我也那样对你，看你能不能承受的了。”邵华的语气逐渐地温和了许多。

建国看孩子睡了，一把搂住邵华，亲昵了起来。

邵华心里总算平静了。享受一会儿建国的爱抚，说道：“你不能得寸进尺啊，我还没满月呢。”

建国抑制自己的欲望，说“我没有想要。”

“骗鬼去吧，你个色狼。”邵华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建国搂着埋进自己怀抱的邵华说：“我有个惊喜，你想不想听？”

“啥惊喜？快说！”

“那你得让我得寸进尺一把。”

“我也想让你要我，你能吗？”邵华趴在建国耳朵上小声地说道。

“我就知道，还是媳妇对我好！不难为你了。”建国说完站了起来，拿出兜里的三百块钱递给邵华。

邵华一骨碌也坐了起来，问道：“这钱是咋回事？”

“昨天上班的时候，大井长（煤矿坑长）找我说，让我带薪去省矿业学院进修学习，说咱们矿一共五个名额，其中包括我。二百块钱是给我的补助费，另外一百是补发给我的工资钱。”

听说建国能带薪上大学，邵华心里也是乐的开了花。可邵华转念一想，又怕建国将来有出息了，再嫌弃自己。高兴了一会儿，又不高兴了。

邵华说道：“你一去三年，我咋办？”

“咱妈，咱弟弟都能管你的。”

“那能和你一样吗？”

“媳妇，你再想想，我先睡觉了。”

建国去了一趟茅厕，回来睡了。

邵华感觉自己又来奶水，好像还挺多，她拿来暖壶盖，就挤出奶水来，然后冲泡奶粉。

没多大功夫，少春醒了，刚想哭，邵华急忙把孩子抱起来，用温好的二合一奶粉喂给少春吃，还别说，这小子真没少吃。

少春吃饱了，没再闹，又睡了。

邵华这一下午，思想在斗争。最后邵华拿定了主意，同意建国去学习。

吃晚饭的时候，建国和邵华都去了母亲的屋里。

建国母亲看邵华没有生气的意思，也就把心放了下来。

一家人又吃了一顿气氛不错的团圆饭。

吃完饭，建国说明了自己要去进修的事情，征求大家的看法。

建国母亲一听说上学，心里就“咯噔”一下。她最怕的就是再花钱。可听说上学也有工资，还有补助，也就没说啥。

二弟建业倒是挺替大哥建华高兴的。二弟知道大哥学习好，梦想就是上大学。

“大哥，你去吧。家里有我呢。嫂子我也会照顾好的。”

“我也会帮我大嫂哄我大侄子的。”小丽说着就去抱邵华怀里的少春。

“妈，这是建国的工资一百块钱。”邵华把一百块钱递给了婆婆。

“工资怎么这么多？”婆婆问。

“建国说是单位提前补发的工资。”

建国看邵华只拿出一百元，想了想说：“妈，这钱你还是还给我二舅吧。生活费我来想办法。”

邵华看了一眼建国，表情没有变化。

建国母亲看邵华把一百元钱都给了自己，心里的滋味真是五味杂陈。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晚上，躺在炕上，邵华问建国：“哪天走？”

“说是就这一两天，因为学院已经开学了。”

邵华不说话了，心里在想建国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家，借助月光她看着建国说：“你过来呀！”

建国明白妻子的意思，一下子钻进邵华的被窝里。

邵华说道：“你轻点啊，时间不能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