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邵华和赵旭闲聊，说她们商店最挣钱的是家电组。卖家电利润最大，家电组的人都肥透了。不像她们布匹组，清水衙门。

没想到下班之前，邵华的这番话，却传到了家电组老钱老婆的耳朵里。

老钱是公司书记，作为书记老婆在商店里上班，自然不会把什么人都放在眼里。就算商店主任，她也没拿他当回事。主任有时说她两句，老钱老婆那都是八句话在等着他，总会振振有词对付主任。主任碍于她是公司书记的老婆，也只能是生气，却不能拿她有什么办法。其他人要是惹了老钱老婆，那她就会像损三孙子似的，话有多难听，她就说多难听的话。

邵华说她卖家电捞取了好处，这下可冲了她的肺管子。钱书记老婆，惦着脚地在大庭广众之下破口大骂。虽然她没提名道姓，可从言语中，谁都能听得出她是在骂邵华。

邵华这时候还很年轻，还没到随口骂大街的年龄。只能是听着骂声，任由钱书记老婆谩骂侮辱。

邵华不敢和钱书记老婆对骂，却把情绪都撒在赵旭身上。赵旭也是一脑袋浆糊。委屈的直抹眼泪。

后来，赵旭疏远了邵华。邵华也不再拿赵旭当朋友。两个人虽说在一组工作，可平时谁也不理谁。邵华觉得别扭，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建国。

建国算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也知道邵华她们商店的一些事情。比如商店里哪个组的人什么样，哪个组的工作对个人有什么好处，他都很清楚。

建国听邵华一五一十地说了她的委屈，就问邵华：

“咱家现在是不是有三千多块钱了吧？”

“有是有。我打算攒到五千的时候盖房子。”

“我的意思，咱们的房子先不盖了。拿出一些给你们主任老邵。再拿出一部分来给公司许经理。”

“你疯了，我们我好不容易省吃俭用的才积攒这点钱。你却要把这些钱分给他们。”

“建国，我告诉你，这笔钱谁也不许动。我和你妈受够了，我只想快点离开你妈这个恶婆。”

建国从来都不说自己的母亲坏话。他也不允许别人说他妈的不是。按建国的心思，母亲就是母亲。她错也好，不对也罢，都让她自己带着。尤其作为晚辈的，更是不能随便议论她，说她的不是。

邵华居然说他妈是恶婆。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抬手就要打邵华。

这么多年了，邵华唯一感到知足的就是建国从来都对她好。甚至于在很多时候，建国一直是宠她，迁就她。可是就因为自己说了他妈是个恶婆。建国就要举手打她。邵华惊愕了。半晌没说话来，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我告诉你，从今天以后，你少在我面前，说我妈的坏话！”

邵华真的委屈了。她委屈可不是完全因为建国要打她，而是她这些年来，一直憋在心里对建国他妈的恨，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今天建国就因为自己这么一句话，他就要打她。邵华的脾气爆发了。

“我就说了，你妈是个恶婆。比地主婆还恶毒。怎么着吧？我一个大姑娘清清白白地被你夏建国给祸害了不说，就连结婚，你妈都不让你去接我，让我挺个大肚子自己嫁过来。我这是结婚吗？我这是发婚！我恨她！我就是恨她。”

邵华一边说，一边流泪。

邵华在建国面前还从来没这样委屈地流过眼泪。更没像今天这样吐露过冤屈，她对建国母亲的恨，建国看得出，这是切齿之痕。

建国是想打邵华。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她。即便是刚才把手举起来了，他也只是把拳头砸在了枕头上。

邵华的这番话，建国不是不知道。几年来，邵华都是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建国经常能感觉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邵华会做出相应的反应。

几年都过去了。邵华一直没说什么。建国以为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万万没想到，今天邵华的情绪爆发了。而且又是这么这么地强烈。

很多夫妻是经过别人介绍，感情根本就没有他们深，可结婚时都能像模像样的。可自己给邵华的是什么？就像邵华刚才说的那样，他们这是在发婚。

母亲的做法，就连自己都接受不了，邵华，一个女人怎么能够承受得了。

邵华今天说出了她的委屈。这能怨她吗？

建国听着邵华的数落，心里就像万箭穿心一样的疼痛。他不能阻止邵华的唠叨，他也不能去找母亲理论。

母亲之所以专横跋扈，那是因为她扶养他们几个兄弟，生活艰难导致的，母亲不容易，为了他们能够活下去也是含辛茹苦的。

可是邵华又有什么错吗？清清白白地大姑娘跟了自己，而且又尽可能地用心去对待自己，对待自己的这个家。

假如说她邵华不是跟了自己，而是和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受到如此这般的对待。

建国站在窗户前，眼泪也横流了起来。此时的他心疼。他疼爱自己的妻子。可是邵华说他的母亲是恶婆也就罢了，问题是将来她邵华对自己的母亲肯定会越来越有成见。将来的关系该怎么办？

邵华发一通牢骚，也就不再哭了。抱着少春走了。

建国躺在炕上，脑子里全是邵华刚才流泪的画面，本来还挺气愤的他，却莫名其妙地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对邵华生气。他越想越觉得自己亏欠邵华的太多了。

建国起身去了母亲屋，屋里没有人。

建国走出来，看着皑皑的白雪，他有点心慌了。急忙去姐姐家。推开门一看，邵华正坐在姐姐家的炕上，正在和姐姐诉苦呢，建国的心总算安稳了。

建国走进屋里，邵华没理他。姐姐也没搭理他。建国站了一会儿，觉得没趣，说声：“我去上班了。”

相爱的人，即便是吵了架，也没有隔夜的仇。第二天晚上，建国在邵华没注意的时候，一下子抱住了她。邵华心里还有气，就反抗建国，不让他抱。

建国可不管邵华生不生气的，嘴里嘟囔啥，他直接把邵华按在被窝里就是一阵亲吻。邵华哪是他建国的对手，没多大一会，邵华就瘫软在炕上，任凭建国亲她，吻她。

渐渐地，邵华有了感觉。建国随手把灯闭了。

北方的冬天，西北风非常豪横。风声的呼啸夹杂着邵华的呻吟。

许久，邵华说道：“你想累死我呀？”

建国没有说话，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让邵华进到家电组。

前两天，建国听说邵主任儿子元旦要结婚。现在距离元旦还有二十几天了。

建国考虑再三，说道“媳妇，我得让你进家电组。”

“你想啥呢？家电组就两个人，那都是什么人啊。我可进不去。”

建国知道的是钱书记和公司许经理不和。邵主任也对钱书记的老婆意见很大。

这件事，他建国背地里和叔辈姐夫探讨过。只要是能做通许经理和邵主任的工作，邵华进家电组还是有希望的。只是姐夫不想冒这个险，万一钱扔进去，邵华再不能如愿地在家电组工作下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可是，建国不这样认为，他总觉得事在人为。

建国对邵华说道：“你改天拿上二百块钱去邵经理家随礼。去了他家，你只说邵经理经常在工作上没少照顾你，其他的什么也别说。”

其实邵华做梦都想进到家电组。建国这么说，她真有点心动了。可是一下子拿出两百块钱去随礼。邵华是说什么也不同意。

在那个年月，给领导送礼，也就是五十块钱一大关了。平常人之间随礼也就是十元二十元的。

建国知道邵华心疼这笔钱。可是在市政方面里，建国根本就没有什么根基。只能这样做，才能打动邵主任。

邵华拗不过建国，没两天，她就去了邵主任家。

邵主任一看邵华拿来二百随礼钱，着实吓了一跳。考虑来考虑去的，邵主任接了邵华的钱。

没几天，邵主任就把邵华和另外两个人同时抽调出来，在商店外处理库存鞋。

大冬天的，没有几个人愿意出来挨冻。邵华任临时小组长，几个人二十几天就把所有的库存鞋都处理了。

回到家以后，邵华打开手帕，露出六百多块钱。

“老公，你看这些长款（卖鞋时多出来的钱）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如数给邵主任。”

“你说啥？我挨冻挨饿地在外面干了这些天，总算没白干，你让我把钱都给老邵头？我才不给他呢，反正这钱他也不知道。”

“媳妇，你以为他老邵是谁呀？那是人精子。你长款多少，他心里是有数的。你可不能因小失大。必须都给他。”

建国这么坚持，邵华没有办法，第二天去了邵主任家，拿出手帕。还没等邵华说话，老邵说道：“大概是六七百块钱吧。”

邵华心里一惊。把手帕打开，拿出钱递给邵主任。

邵主任留下五百，剩下的都给了邵华。

快过年了。一天晚上，邵华说五金公司新进了五台录放机，一台两千五。

九十年代初，能录能播的录放机悄然地走进了北方小城。那时候，人们的工资才只有每月百八十块钱。两千五的家电绝对是奢侈品了。而且还是个新鲜玩意儿。加之改革开放，许多好的不好的东西都开始涌进这个北方小城。

一些小领导干部私下里会偷看些三类片儿。所以说，那时候能拥有一台录放机那绝对是非常惬意的事情。可是碍于都有家庭，哪个小领导也不好明目张胆地去买个录放机的。

当然这些情况，建国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要给公司领导送礼，就得送点能拿出手的东西才行。建国一狠心，就让邵华去买了一台录放机。

傍晚时分，建国陪着邵华就去了许经理家。

那个时候，国家刚刚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人们的思想进一步得到了解放。

国家没有相应的管理办法，给经理送点礼品，在建国看来，就是个平常不能再平常的事儿了。那时候的他，只不过才二十几岁的样子。后来好多年，建国都觉得自己当初不该那样去做。

年后正月十六，许经理突然决定给商店临时开个会议。

会上，许经理说为了提高商店的经济效益，人员安排有所调整。钱书记老婆调回公司，另行安排。家电组组长暂时由邵华接替。其他各小组也有象征性的调整。

会议结束，许经理因为公司一摊子事儿需要处理，急忙走了。

钱书记老婆在会上听说把自己调离家电组，火气一下子就窜了出来。却碍于自己的老公只是个书记，没有实权。没敢叫嚣。

可是等许经理走了，她可就号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邵华是个狐狸精。依靠年轻美貌取悦于经理，靠上床溜须拍马，才把她给顶替下来。

邵华哪里听的了她钱书记的侮辱，也就还嘴了，和钱书记对骂了起来。

邵华平时温文尔雅的，谁也没想到的是，她邵华急眼的时候，骂出来的话更狠。

钱书记老婆眼看自己骂不过邵华，也就收拾东西，在大家观望中离开了商店。

随后，公司拨来三十万现金支票。并且是家电组专款专用。邵经理介绍了一些家电进货的渠道和经验之后，邵华出差了。

邵华拿着支票走了。邵主任开始思考许经理为什么能够这么毅然决然地把钱书记从家电组拿下来，而直接宣布让邵华接任家电组组长。甚至越过了自己这个商店主任。

对于日杂公司来说，邵主任对每个职工都有一些了解。比如谁有什么样社会关系，谁的家人或亲属是当官的，他邵主任都是门清儿。

可是说到邵华，邵主任就有点糊涂了。邵华的父亲只是个电工班班长，根本就没有什么社会关系。而邵华婆家更是穷的连儿个娶媳妇都娶不起。

邵主任突然想到了建国。建国虽说在他面前还是个孩子，可在矿务局那么大的新兴矿来说，能够在仅有的五个大学进修名额里有他。邵主任不得不考虑建国的能力。可是他夏建国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撼动了许经理这尊大佛。邵经理开始留意起建国来了。

九十年代初，工厂产品积压严重。工厂为了尽快把积压的产品卖出去，对于信誉好的商家可以先销售产品，然后再回笼资金。结果导致很多货款追不回来，成了死账，赖账。

邵华这次是带着现金去的。对于工厂销售来说简直就是来了财神爷。一些厂家争相给邵华好处，希望邵华用现金支付商品。

邵华走之前，邵主任嘱咐过她，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邵华是第一次出来组织进货。哪有什么经验可谈。她只是记住了邵主任的那句“三思而后行”的话。迟迟不下决定。结果导致商家在好处方面纷纷加码。

面对厂家的热情，邵华反而拿不定主意了，要不是邵主任来电报催她。她还得犹豫几天。

邵华经过衡量，最后选择了一家回扣最大的商家。

让邵华没想到的是，回扣居然有五万之多，还赠送了她不少的首饰项链什么的。

回来后，邵华连夜又做了两份标价卡片。一份是为了应付物价局检查，一份是平时对外的售价卡。

当然两个卡片就有两种价格。多卖出来的钱，她和另一个售货员平分了。

邵华这一趟购货，就获得了六万多的收入。而且在当时又不违法。房子真真实实的盖了起来。

房子不再是土墙的了，而是砖瓦结构，室内又是当时最豪华的装修。

邵华的身份不再是穷家女了。着装打扮也上了档次。为人处事不再谦卑。家务上的事情也就渐渐地不做了。

建国在工作上没有什么起色。依旧是技术员兼任生产井长。没有实权，工资还是老样子，维持家庭刚刚好。

虽说建国的工资不多，可对比工人来说，算是好的很多了。如今邵华不再以工资多少为目标了。她现在挣得可是活钱。

家里的条件转好了。建国就考虑怎么帮助一下家里，从而改变一下母亲和弟妹们的生活条件。

弟弟建业技工校毕业参加工作两三年了。因为工资太低，就想辞去工作，自己出来做生意。

一天，建业和建国说，去批发市场卖针织品，周转快，见效也快。他想和单位请长时间的假，去做针织品生意看看能不能行。

建国知道建业从小就喜欢做小买卖。如果说，让他去试一试也不能说不行。毕竟那个时候，人们还看不惯做生意的人。大家为了守住铁饭碗，谁都瞧不起做生意的人。所以做买卖还真就是个机会。

建业能想到辞去工作，下海经商，说实话，建国是挺佩服二弟的胆量的。

经过思考，一天晚上，建国和邵华就把二弟的想法说了出去。

邵华在商业部门工作了这么年，心里对经商行业还是很熟悉的。也知道做针织品批发肯定能行，毕竟是做的人还少。商品又便宜，走量是没问题的。

邵华没有支声。

邵华在想：建业想从事批发，就需要一大笔资金。毕竟这一行，她邵华也没有路子可走。可是动用资金，建业哪有钱啊，建国之所以和自己说这事儿，分明是想让我给拿钱帮助建业。自己这几年也算是提心吊胆地好容易赚点钱了，都给他建业拿出去，万一有个什么闪失的话，退一步说就是没有闪失，他建业挣来的钱不还是都进了她恶婆的腰包里。

一想到建国母亲，邵华的心就恨恨的。心里就像是有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