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扬州城内此时却灯火通明，扬州城城南，破城后的隋军，井然有序，一队队的隋军挨家挨户的搜查着金银细软。扬州城南本就是富裕人住的地方，寸尺寸金，到处都是深宅大院。隋朝的军士们一边搜刮着金银细软，一边搜人。遇到人，就索要人头费，费用不明，遇到锦衣大肚的就多要点，遇到仆从打扮的就少要点，无人幸免。

一处矮小宅邸的小院里，有两个身影，正是趁着夜色摸黑摸到这儿的王楚秀和凌零七，此时的王楚秀正在悄悄的推开门，露出一只眼睛，往外看着。

看见一个隋兵打着灯笼提着刀，往前小心翼翼的探着路，中间跟着两个举着横槊的隋兵，再往后还有两个隋兵，提着刀，骂骂咧咧的压着交不起钱的仆从打扮的数十人，正往这边赶来。

王楚秀没有关起门，朝着凌零柒努了努嘴，示意有人来了，又挥了挥手，示意凌零七跟着自己。王楚秀前脚，凌零柒后脚，两人轻手轻脚，朝着屋内走去，从屋内，内侧踮起脚，借着立柱，爬上了房屋横梁。

又见王楚秀往横梁的另一头走去，走到横梁尽头，向上，轻轻剥开几片瓦片，露出一个空洞，透露出些许月色，手扒拉着上面露出来的梁木，轻轻一跃，爬上到了屋顶瓦片上。凌零七见状也跟着爬了上来，王楚秀见凌零柒已经上来了，再轻手轻脚的把那几片原本拨开的瓦片还原了回去。

这座矮房片左右两边挨着的都是高屋深邸，月光照了下来，王楚秀和凌零柒正好躲在旁边高屋的阴影里。王楚秀竖起耳朵，先是隋兵踹门进屋的声音，接着乒乒乓乓响了一地。然后听见隋兵叫喊着，没人，去下家。直到听见队伍匆匆离去的声音，王楚秀才松了口气。

“老王，你平常没少得罪人吧。”

凌零柒蹲在瓦片上，说道。

“大人说笑了，小儿顽劣，爱爬上窜下，我又常年不在家，这个洞，就一直没修补。”

王楚秀眉头紧锁，叹了口气，解释道。心里想着，两人趁着夜色和隋军破城时的凌乱，进了城。

自己想寻找妻与子，料想。走散了可能会回家，便说城南有钱，自己地形还熟，怂恿着凌零柒和自己一路摸到了自己家，却还是没有遇到妻与子的身影。

哪知道破城后的隋军却封城，挨家挨户的搜金寻人。不知道此时的妻与子身在哪里，是否还安然无恙。

王楚秀一想到这里，又皱起了眉头，然后一咬牙，揭开了屋顶角落的一片瓦片，拿出了一袋锦袋，递给了旁边的凌零柒。凌零柒左手一接一摸，感受到了锦袋的沉甸，就赶紧往怀里塞。右手手掌伸开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宽慰道：“没想到老王你有这么多私房钱啊，虽说生死有命，但是若是遇到了你的家人，我能出手就一定出手。”

王楚秀想着道谢，还没说出口，只听见又一队人马走来，刀甲碰撞中夹杂着哭喊声。

只听见似是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在叫喊道：“别带我走，我钱都给过你们之前的军士了，怎么来了一批又来一批。”

“闭嘴，鬼才知道你们有没有藏私，你再拿五两白银出来，人头钱，就放你走。”一边的隋兵小队长厉喝道。

“没钱了，真的没钱了，全给你们了。”

中年汉子哭喊着。

“那就去死!”

接着便是刀进肉，人头滚落的声音。

哭喊声渐起，随着隋兵的厉声呵止，哭喊声渐小，队伍刀甲声也越来越小，耳听行伍声远去的王楚秀和凌零七却不敢出声。

果然没过多久，又一支队伍走来。没过多久，又离去。

直到黎明将近，扬州城内的遍地的哭喊声，刀甲声，才小了不少，只是偶尔某一片还会传来一阵。

凌零柒站起身，活动了下，恢复了下早就蹲麻了的小腿，抽开瓦片，探下身子，跳到了房梁上，接着王楚秀也探了下来。

“四批啊，一晚上，前前后后，刮鳞去甲也不外如是吧，这种样子下去，哪还能剩下什么活人。”王楚秀坐在房梁上，握紧拳头敲着旁边的墙面，痛心的说道。

凌零七没有理会，径直从房梁上跳了下去。走出屋子，到了院内，悄声往外探了一眼。

只见街上的尸体零零散散，街对面的水沟里，手，脚，头到处都是，水里浸了血，屎，尿，脑浆，织布的杂色，被染的五颜六色。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恶臭，此时太阳还没彻底升起，街头依旧昏暗，也分辨不出那些尸块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凌零七没时间感叹，一夜未眠，未进食，又闻到了空气中的浓重的血腥味，进食的**被压了下去。想要吐，肚中又是空的，干呕了几下，脸色惨白了几分。

王楚秀在被砸的乱七八糟的厨屋内，七寻八寻，寻出了点干粮，小孩的糖果，打开水缸，还有小半缸水。

"大人，吃点东西吧"，王楚秀小声的叫唤了下凌零柒。

凌零七进屋，拿起水瓢大口的喝了两瓢水，拿着王楚秀递过来的干粮，随意的抹了几口。心里想着，自己本来进城就是想着捞点金银，没想到，隋军地毯式一轮又一轮的搜刮，连点铜板细末都不留给自己。天马上就要亮了，房顶瓦片上也不能继续躲着了。

王楚秀看了看凌零柒面露沉思的样子，开口道：”大人，我有两个兄弟，都在城北，城北都是穷人家，想来隋军不会搜刮的那么过分，毕竟穷人没什么油水，我们倒不如去投奔我那两个兄弟。”

凌零柒想着暂时也没什么去处，便认同了王楚秀的想法，两个身影悄声摸出矮院，趁着天还未亮，向北走去。

……

扬州城内某处宅邸，一堆人聚在一起，外围几个老仆，三三两两站着，围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妇，都掩面而泣，中间是数十个身穿皂甲的老汉，当中为首的是个提刀背弓的雄壮老将，须发已半白，一边望着这边的老仆，一边正在商量着什么。

”儿啊，我宁死不愿受辱，不用担心我的安危，我老了，也活够了，带大家杀出去。”老妇突然哭喊道，站起身，一头狠狠的撞在了一旁的石碑上，顿时间头破血流，哼哼了两下，很快没了生息。

”妈！”

雄壮老将，眼睛瞬间通红，双手向前，想要扶，却什么都没扶到。

“杀！”

眼睛通红的雄壮老将，抽出佩刀，率先冲出了屋外，后面数十个皂甲老汉赶忙跟随上。身后的老仆们，也停止了哭泣，拿起身边的擀面杖、花盆、鹅卵石、一切可用之物，也跟着冲了出去。

……

扬州城南东北角学宫，这里本是舞文弄墨，读书学做人的清雅之地。学宫里很安静，数百个头戴方巾，身着襕衫，领部缀着白色领子，脚带方头鞋的书生围着中间，中间的一片空地，倒着一张红木凳子，上方一具身着白衫的尸体垂挂着，呆在了横梁上，白衫上写着“首阳志，睢阳气，不二其心，古今一致。”其中一个书生，握紧拳头，开始和周围人，商量起如何伏击隋军。

……

某处医馆，某处画廊，某处行船，某处民宅，某处集市……均有拒辱反抗者。各处星星之火燃了起来，又很快被蜂拥而至的隋军扑灭。

……

扬州城城北，一片片宽广的农田，却无人劳作，上面尽是脚印、马蹄印和尸首，农田周围遍布着一些一层两层的瓦房，木房。周围散落着一队队的隋兵。经过了一晚上的搜刮杀戮，隋兵们想必也是累的，大多正在喝酒聊天休憩。

还有一些正在房屋内凌虐女子享乐。其中有个老妇，弯着腰，老鸨似的领着一些隋兵去那些自愿的女子旁寻欢，那些妇女袒胸露露，搔首弄姿，想着能保住一条命。

还有零散的几个隋兵，还不放弃，在四处寻找着藏匿的民众，遇到房屋隐蔽处，茅草堆，垃圾堆，甚至粪坑，都要拿刀砍几下，长矛捅两下。有个藏匿在茅草堆里的民众，被捅了几下，还是不愿意出来，不敢出声，像条虫一样在茅草堆里蠕动，长茅沾着血，拔了出来，滴滴答答掉了一地。周围的几个隋兵，瞬时开心的哈哈大笑起来，似乎还不着急，想接着玩弄会，就在那个稻草堆旁，坐了起来，一边打赌，里面的人多久忍不住叫出来，一边喝着酒观赏起来。

另一个茅草垛里露出了两双眼睛，不一会又缩了回去，正是凌零柒和王楚秀两人。两个人趁着夜色未散尽，一路小心翼翼的避开隋军，来到城北，结果城北也已是到处搜刮钱和人的隋军，两人趁着一时的混乱和没人觉察，躲在其中一个堆得两米多长，两米多宽的圆柱茅草垛里。

正在这时来了几队人马，押着数百民众，当头一个身穿着染红的鳞甲，光头，刀疤脸，手拿一柄乌黑重矛。周围的隋兵一看，纷纷站起身，恢复行伍，几个当头的队长，上去行礼，点头，抱拳，都称呼光头，参领大人。

光头参领点了点头，然后对左右示意了下。左右出来了两队隋兵，其中一队敲锣打鼓，不停的对着空地，房屋，叫唤道：”择多大人有旨下来，藏匿者出来，不反抗，自首，赦免你们的藏匿罪状，不杀，只要肯归顺我们大隋，可以继续种田，做良民。”另一队隋兵，拿着米桶刷子，拿出一张张告示，粘贴在房屋木梁，空墙上。大意也是，藏匿者出来自首，不杀，赦免。

听到此处，茅草剁里的凌零七，王楚秀两人依旧不为所动。旁边淌着血的茅草剁撑不住了，双手一剥，一骨碌的爬了出来，一边想站起身，却跌跌撞撞的站不起来，往前爬行，口里喊着：”愿归降，愿归降。”旁边的隋兵见状，刚想上去踹上两脚，光头侧眼，看着这方，口里发出“嗯”的一声，隋兵见状，收起了脚，又来个个隋兵，两个隋兵把这个受伤的民众搀扶了起来。

周围藏匿的民众见状，熬不住的，三三两两的开始小心翼翼的走了出来。

光头参领看见，大批藏匿的民众开始出来了，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示意了下左手边的副将，副将出列，喊了句：”自首者不杀，有金有银的，还是要缴的。”

周围的隋兵，一队队的上去接收这些民众，开始索要钱财，看见哆哆嗦嗦手慢的，但是，倒也没，脚踹刀砍，最多厉喝，快点交钱，然后上去搜身。

王楚秀想出去，却看见凌零柒依旧一动不动，于是也按捺住了性子。直到，看到农田右侧瓦房角落里，走出来了几个身影，不禁出声道：“大哥，二哥。”此时再也忍不住了，走了出去，凌零柒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茅草垛外露出来了他的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