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滇吾一番交谈之后，唐风又策马回归本阵。

虽然滇吾暂时放过了他，但是唐风的危机却是一点都不曾减少。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给李文侯陈述整件事情，并且说服他不要猜忌滇吾。

这种事情，无论幕后是谁在运作，作为一个佐使，唐风参与其中，要么成为背锅侠，要么成为牺牲品。

作为一颗注定被放弃的棋子，他需要谨慎谨慎再谨慎。

唐风双手抓住缰绳，心头烦闷，胯下的瘦马都成了羊驼。

穿越成叛军就算了，还不小心卷进了高层权力纷争，就像是一个小孩知道了皇帝长了一对驴耳朵。

黄昏，一大群人终于抵达阿阳城下。

残破的城墙，最高的地方不过五六米，而有些残缺的地方止有三米出头，依稀可见，这里曾有过多么惨烈的战事。

城墙上斑驳的红迹，是一将的功绩。

没有人记得那场惨烈的战斗背后早已腐朽化作尘土的万人枯骨。

土城背后，残阳将落未落，猩红染透半边天空，是苍凉。

滇吾的斥候早已回报清了状况，城里凉州四大首领早已等候多时，并备好了酒宴。

也是酒宴二字，激励了整支队伍，终于赶在天黑之前，进了城。

唐风进城的刹那，只感觉一阵冲鼻的血腥味，让人作呕。

抬起头，他瞬间红了眼。

眼前的地面上，是一具具的尸体。

甚至有一些被马蹄践踏，有些血肉模糊，流出满地红白之物。

路上躺着横七竖八的成人尸体，而路边偶有小童的躯干，被剥光衣服胸口插着长矛的女人，血迹交汇在一起，一起向着低洼地段流聚。

瞬间，整个步兵队伍里鸦雀无声。

有年轻的新兵瞬间哭喊出来，一个接一个地蹲在路边吐了出来，直到连胆汁都没有了。

“这是谁做的？”

唐风咬着牙，强忍住胸口的不适，怒吼道。

屠城！！！

从前在书上看到都觉得残酷的两个字，竟然血淋淋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大抵是李将军亦或是北宫将军手下羌骑所为。”

姜仲低头默然许久，才开口说道。

唐风的双手紧握，拳头止不住地颤抖着，眼神里几近喷出火，转头看向远处策马持刀的羌骑阵列，心底的恨意几乎要迸发而出。

他本身对于羌汉之别，叛军和官军的身份位置并没有太多的芥蒂，只是面对如此反人类的场景，他已经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

“他们都是魔鬼！”

唐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看了眼姜仲腰间的长刀，伸手就要拔刀向着羌骑冲去。

这是属于汉民族的勇气，自反而缩，所千万人吾往矣。

可惜姜仲似早有防备，淡定朝后退一步，唐风的拔刀的手就落了空。

“你此刻上去，只会让这街道上多一具尸体。”

姜仲伸手拍了拍唐风的肩膀，低声说道。

他比唐风年长许多，自小也听过汉人屠杀羌人，也见过羌人屠杀汉人，此时也大致感受到唐风心中所想。

恨，刻骨铭心的恨意。

这也是他曾经历过的，恨屋及乌的恨，这里的大多数羌人也都无比憎恨过汉人，如果不是汉吏的剥削和屠戮，他们也不会走投无路起兵造反。

只是此刻，当恨意实现，无数汉人躺在地上死状惨烈，面对此情此景，却没有人欢呼。

丢掉人性习惯残忍是一个过程。

那些羌人主官将军们，也不是刚生下来就会屠杀异族，

“汉人和羌人已经互相屠戮了几百年，或许，还会再杀个几百年，我们这些人，说不定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怎么管得了那么多，管得了那么远？”

姜仲一只手搭在唐风的肩上，轻声说道。

或许再杀个几百年？

管不了那么多？管不了那么远？

姜仲的话入耳，唐风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几百年么？

两晋十六国，五胡乱华，两脚羊么？

唐风的手渐渐松开，愤怒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强自克制自己的情绪，看着地上流淌的血液，心中冒出来一个词语。

民族融合。

这个词语背后的血腥，不比靖康之耻少多少。

都是普通底层人民的血泪史，

类似今天的阿阳城的大屠杀，数不胜数，甚至比之更残忍的，也比比皆是。

所谓的融合，任由现在的朝廷崩坏的势态发展，灾难是必然。

当军阀倾轧之下导致在内国力空虚，后来攫取胜果的当权者又没有太高明的手段，唯有以强硬的手段镇压，将引发各种矛盾激化成民族矛盾，然后就是被动融合。

对于已经历几千年的时光洪流洗礼过思想的唐风来说，这段历史本来也只是故纸堆的一段连背诵都没什么必要的文字。

在今天之前，唐风一直忍不住将凉州代入后世的甘肃省。

似乎，一切和想象中的不同。

现在他终于发现，即使是魂穿，即使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他依旧和这个朝代的人不同。

他的思想里承载着两千年的历史，当整个国家承受的苦难清晰呈现在眼前，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种悲悯。

两千年里，每一次政权更替的背后，是无数次对平民的屠戮。

一种叫做使命的东西，在唐风的心头萌发。

姜仲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他唐风管得了。

穿越回历史中，以历史为鉴，来改变历史，这或许就是他穿越而来的使命。

这一世他不仅要活下去，也要活出个青史留名。

“姜仲，松手吧，先去拜见李将军。”

唐风拍了拍姜仲放在他肩膀上的手，笑了笑。

适应了血腥气味的羌兵陆陆续续地往城中走去，有人心念城里的酒宴，走得急了，破烂的草鞋踩在血泊里，溅在地上，将整个阿阳城里染得更红了。

唐风挺了挺腰杆，爬上马，提着辔头，跟在队尾。

县衙附近的一处宅院和附近的空地都被清理出来，作为李文侯的临时驻扎点，出身寒威的虎威将军今天收获颇丰，大概是心情不错，嘱咐手下点上了篝火，号称要犒赏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