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是一夜未眠，虞羽从床上起身，洗漱完毕后打开房门，见到了守在外面的女仆。

“少爷，夫人在楼下等你共进早餐，请随我来。”女仆做了个躬身指引的姿势。

“好。”

已经这么快通知下人了吗？

虞羽听着这声十分恭敬的“少爷”，感到一阵陌生。

共进早餐吗？

两人穿过长长的廊道，走下雕花的螺旋扶梯，在楼下看到了斜坐着的虞红。

她并不像是寻常富家主母那般端庄拘谨，倒是十分散漫地倚靠在餐桌的木椅上，纤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绕着长发，颇有几分慵懒的气质。

虞红看到了进入餐厅的虞羽。

“来啦？坐吧。”虞红亲自拉开了她对面的座椅。

与想象中富家常用来待客的长桌不同，虞红常用餐的桌子显得十分家常。洁白的长方形餐桌，边角点缀上新采撷的鲜花，让人全然感觉不到距离感。

很近，近到虞红一伸手就可以碰到虞羽的脸。

是个很好的，与小朋友拉近关系的场合呢。

虞红看着虞羽乖巧地坐下。

看起来气色不太好的样子。

虞红猜测那孩子昨晚估计一夜未眠。

“昨晚睡得好吗？”虞红故意提问。

“睡得很好，谢谢夫人关心。”看呐，意料之中的标准回答。

仆人陆陆续续把早餐端上来。

鸡蛋，牛奶，吐司，果酱。

非常寻常的早餐配置，寻常得甚至有点寡淡。

虞红自如地拿起一片吐司，用刮刀细细涂抹果酱。

虞羽从虞红身上甚至感觉到了丝丝愉悦的气息。

夫人她很放松。

夫人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挥金如土的富庶主母呢。

虞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盯着虞红发呆。

而虞红虽然低着头，但对对面投来的视线却异常敏感。

她轻笑一声，旋即把手中的吐司轻轻放在了虞羽身前的盘子里。

“吃吧。”

思绪在一瞬间被打断。

虞羽看着眼前温柔笑着的女人，再低头看着自己盘中果酱涂抹均匀的吐司。

半晌，他笨拙地说了声“谢谢”。

是完全陌生的词汇啊。

野犬从来都靠自己争食，从没想过有接受别人的恩惠的那天。

啊，也是，他现在是家犬了。

虞羽拿起盘中的面包，咬了一口。

很甜。

除却关键时刻，虞羽仍有些不敢直视虞红的眼睛。

甚至有时候不敢直视虞红的脸。

比如现在。

虞羽能感觉到虞红正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同时也许正静静的看着他。

他还是找不到和夫人正确的相处方式。

尽管他野心充沛，但局促仍在。

他需要适应。

虞红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当下仍只是像个真正家长一样叮嘱道：“今天上午负责的专家就会过来，只是对你目前的水平进行一个摸排，不用太紧张。”

“好的夫人。”只有在这种应答的时刻，虞羽才能自然地抬起头直视虞红。

-

“少爷好，我是负责对您进行评测的老师。”戴着单边眼镜的男人对虞羽欠了欠身。

“老师好。”

虞羽发现自己能毫不露怯地直视其它任何人，除了虞红。

他看见了老师眼中审视的目光。

并不恶意。

虞羽坦荡地迎了上去。

“那好，少爷，咱们开始吧。”方立纬将测试纸发给虞羽。

所谓的测试其实很直白，就是一些试题，用以估测虞羽现在的文化知识水平。

虞羽看着眼前的题目，并没有立即动笔。

若是对他带有歧视眼镜的人，如今大概会认为虞羽这种地下街的老鼠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

然而方立纬却没有第一时间下定论，相反的，他说了一句很有深意的话。

“少爷不必顾忌，您是夫人选中的继承人。”

虞羽直觉他并不是普通的老师。

要演吗？

虞羽想了想自己的年龄。

他今年十二了，是寻常人家孩子小学毕业的年纪。

于是虞羽开始提笔开始做题。

并不是小升初学生常见的稚气甚至有些歪扭的字体。虞羽的字体是练过的。

秀气。秀气中又带了些锋芒，不像他的年纪。

方立纬看着少年毫不停滞地往后写着，一路顺遂，然后在十多题的时候的时候堪堪停笔。

一切显得很自然。

就好像孩子十分确信这不是他能解决的难题，短暂思考后没有多做停留，便洒脱地把卷子交给老师了。

方立纬拿起试题粗略地看了一眼，大致是初二的水平。

解题过程干净清晰，能看出做题人的从容。

“完成得很好少爷，那么接下来我们做一些口头问题的回答。”

方立纬不动声色地试题放到一边。拿起了文件夹开始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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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的眼光确实一如既往的犀利。那孩子虽然没有接受过正式的教育，但能够通过自学达到平均以上的水平。或者说他想展示给我的就是平均以上一点的水平。后面我问他有关一些事件的看法时也是一样，那孩子有着近乎完美的分寸把握感。”

正是午后，空旷的会客厅内，虞红听着方立纬的汇报。

“这样的孩子可塑性很强，但是可操控性……”方立纬接着分析道。

“那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虞红直接打断了：“下去吧，顺便让下人把那孩子叫来。”

“是，夫人。”没有任何异议，方立纬走出会客厅。

虞红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敲打着木桌，不多时，虞羽走了进来。

“夫人下午好。”

“中午休息得怎么样？”方才的冷肃一时间冰消雪融：“教授说你表现很好。”

虞羽突然庆幸自己很早就觉醒了这么一颗想要变革的心。

他曾经每日到废纸摊里搜寻那些被人贱卖的课本自学，代价是帮摊主一起收拾废品。

想想是笔值得的买卖。让他好歹有了些许底气。

“我已经替你选好学校了，去上学吧小羽。”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幔投射进来，给虞红笼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虞羽有一瞬间看到神祗的错觉。

“还有，那个我们第一次谈话的图书馆也归你了。我会给你布置些书目，课余时间就去尽情地阅读吧。我每周会抽出一晚上的时间来和你交流一下看法，所以要好好完成任务哦。”

话语间，虞红一步步向着虞羽靠近，最后站到了虞羽的身前。

那是个过于近的距离，近到虞羽甚至能闻到虞红发间的清香。

来不及反应，他被拉入了一个怀抱。

温暖而坚定的怀抱。

“直视我吧，不必感到胆怯。我会一步一步带着你走到山顶。你会和我比肩。”

在之后的很多年里，虞羽回望当初的自己，觉得这个拥抱，是他一生沉溺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