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法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得知的东西已经涉足了他所不能涉足的领域，只是呆坐在床上，手里还抓着那团前所未有的柔软被褥。“龙皇希望所有人都臣服于他，所以质子是他的底牌。”那个精灵医生冷酷地说道，“我叫维，是精灵族的质子。精灵王的弟弟。”

伊法一惊，下意识地就想行礼，结果险些从床上栽下来。

“好啦。”贝姬·路易不耐烦地对维说，“别吓唬他。这只是我们的客人，”

“不过是个你捡来的‘有趣的东西’罢了，”维板着脸道，“你就是这么告诉我，我才治疗他的。”

这时候。有人直接推开封闭的大门，走了进来，沉声叫道：

“贝姬。”

那是个人类的少年，年纪比那个骑着机械马的孩子（精灵管可以被骑着的东西都叫马）大一些，十七八岁左右，一头姜黄色的头发，一双琥珀色的修长眼眸。他瘦而结实，肩膀已经很宽了，眉目间带股凛然的气焰。活像是精灵森林里的一只金毛狮子。而且仿佛日后一定会成长为狮王的角色。他皱着眉头，盯着伊法。眼神很鄙夷，但没什么恶意（人类往往会将恶意清楚明白地写在脸上，因为他们没有精灵那么老奸巨猾）

“啊。你昨天说的那家伙醒了。”他开口道，声音是青春期男生的那种沙哑，“是只半精灵啊。有奴隶烙印吗？”

“别乱说，卡尔森。”贝姬指责他，“这是位小少爷。可不是什么奴隶。”

“男的？”那个叫做卡尔森的人类男孩大吃一惊，张大了嘴巴。

“真无礼。”维在一旁轻飘飘说，“虽然他也不是自愿成为的男性……因为我是医生，所以这个还是看得出来的。是魔法性转药水的作用。”

伊法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憎恨这个性别和它带来的一切……

“可惜这个我帮不了你。”维看向他，“这个药水没有逆转的余地呢。”

泪水朦胧不清地盖住了他的视线。

只听贝姬惊讶地低声问维：

“药水？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精灵什么都做得出来。”维的回答还是轻飘飘的。

她怜爱地看着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维做了个手势打断了她。他和卡尔森同时看向对方，不知为何，两人的目光都有点严肃。“你别想着收留什么宠物了——拉菲一个就够了！”他们异口同声地道。

贝姬瘪了瘪嘴，道：“我又没说要收留他……这孩子有父亲的。”

伊法刷地抬起头来。浑身都惊恐地发着抖。

贝姬把温暖的手放在他纤弱的脊背上，像抚摸猫科动物一样轻抚着他后背上那些小小的骨头。“没事，你父亲说七个晴天之后来接你，这个我们晚些再说。你先好好养伤。维尼会照顾你，我也会按时来看你的！”

她友好又鼓励地对他笑笑。然后惊觉什么一样，立即转过身去。

时钟指向的是九点四十五分，她说：

“我该走了！”

她匆匆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应该是伊法生命中最开心的几天。不用挨打，不用训练，没有伤痛。他大多时候是单独留在维的房间里；这个房间是专门为维的病人准备的，但病人少之又少。毕竟现在是龙皇一统天下的和平年代，受伤和生病的生灵非常少。这不得不称为龙皇的功绩之一。贝姬像她承诺的那样，经常来陪他。给他带几本杂志和漫画，一些恋爱和讽刺类小说（都是人类的一些东西，薄薄的一本本，比精灵手册薄多了。但也可以让他消磨很久时间了）伊法就是在这期间爱上人类的恋爱，爱上那些华而不实的玛丽苏小说。贝姬甚至给他带来龙宫里明令禁止的电子产品（据说会扰乱魔法结界）看一些会动的图画。她有些时候也会带他出去，在龙宫里乱转。有一次他们半夜里去了龙皇的议政大厅，在两列那些高大威武的石像下，她手拿着水母灯，斑斓的光芒照在她精致的脸庞上。

但没有一天例外——她有时候会留下来过夜，但总会在临近早上十点的时刻离开。或者十点之前根本不来。十点整似乎是个重要的时刻，被她小心翼翼地隆重对待。

直到第五天。伊法开始恐慌。

这几天都是晴天。也就意味着，离父亲来把他带走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开始看不进去那些朦朦胧胧的小说和漫画，夜里悄悄掉眼泪。第二天早上，贝姬在八点钟的时候准时来到，看到他哭肿了的脸庞，沉默了一下。

“你不想回去？”

他的脑袋摇得像是只拨浪鼓。“我不想。”他扯着她穿着的毛绒绒的白绒衣，小声问，“可不可以……让我……留下？”

留下这两个字说得轻轻的，生怕不可能一样。

“我去问问母亲大人。”贝姬说，眼中闪烁着略微异样的光芒，“情况和你想象得不太一样。我们有我们的计划。但我会努力的。今天就先乖一点等我回来，好吗？”

她走了。

伊法惴惴不安地抽吸着，在床上缩成一团。感觉不到疼痛，果真是美好的一场梦吗——万一贝姬的答复是不行呢？他胡乱地想着，突然有脚步声走进房间。小羊皮靴出现在他往下看的视线里，接着是白大衣的一角，飘忽地一顿，停在了他床前。他抬起脸，看到维一张白皙、完美的脸庞。精细的金链子在他耳侧微微摇晃。他俯视着伊法，面色冷淡出奇（但其实和平时也并无太多异常，所以伊法并没有意识到今天会发生什么，又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不能呆在这里。”

维开口说道，声音中除了冷酷，还带着异常尖锐的几丝愤怒。

“什……么？”伊法惊异地问。

“你柔弱得惹人讨厌。你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对吧？你只会给贝姬添麻烦。你不是拉菲。她有一个拉菲就够了，何况拉菲也比你强很多。她不需要你，你是累赘，你是个只会撒娇的小孩。所以，请你暂时给我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吧。”

他话音刚落，门就无声地打开了。卡尔森像只大猫一样稳健、默不作声地走进来，径直走向吓得向后缩去的伊法，一把拽住他细瘦的手腕。毫不留情地把他往下一扯，任由他跌落在床下。伊法身上还缠着被单，小腹就重重挨了一拳。险些吐出来。“痛……”

“痛，是吗？”人类少年冷声问，“那就忍着。”

暴风雨一般的拳头宛若是铁做的，交叠落在伊法身上。他无助地低声祈求他住手，但无济于事。伊法疼得想干脆晕过去算了。人类不是不比精灵强壮多少的智力类种族吗？这少年是怪物吗？每一招每一式都对准了最让人痛苦的地方……伊法哭道：“你不是贝姬的朋友吗？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正是因为我是她朋友。”卡尔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晰无情地说。简直令人绝望。“拉斐尔一个就够了。不管你是不是个娇弱可怜的废物，我都不希望看到她身边有别的东西了。很抱歉。我不得不这样做。”

又是一记铁拳轰在伊法最后一条肋骨下方，柔软的肠胃的位置。

好痛。血不能控制地顺着嘴角流淌下来，伊法凄惨地摔在他脚下，小声叫着贝姬的名字。不知过了多久，他只有恍恍惚惚的意识，连自己是否还在这世上存在着都不能确定。他感觉自己轻飘飘地被人扛起来，绕过许许多多的弯曲小路，在某个豪华得用镜子雕刻出威尔士红龙的走廊里停下来。他轻轻睁开一线眼睛，趴伏在卡尔森的肩膀上，没力气动弹。浑身撕裂一样地痛着，既不敢可，也不敢动，只能装作还没醒来。

“这是贡品？你们人类什么时候这么有敬畏之心了？”

一个威严的、傲慢的、中气十足的男声说道。

“但是这东西不错啊。”声音的主人走过来，巨大的、滚烫的手一把钳住伊法的脸庞，力气大得险些要把他的下巴捏碎。你听到维不卑不亢地说：“我猜这就是你喜欢的类型，又纯又欲，又丧又欲，哈？”

伊法发着抖，用力睁开双眼，看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

不，与其说是男“人”，不如说他是——

双头龙。

王储殿下？

此人——此龙有着两张面庞。中间连接在一起，交错的地带像是山羊的脸一样隆起来，呈现出难看的菱形。但可从来不会有人称这为“丑陋”，因为这可是王储——龙皇的长子，韦斯特·威尔士的尊容。现在这张万民敬仰的尊容就无限凑近了伊法。

韦斯特像条蛇龙一样，吸溜了一下舌头，黑色的眼珠是双瞳的。吓得伊法一个寒颤。

“冷吗，小宝贝？”韦斯特坏笑道——左脸这样笑着，右脸却纹丝不动。而且，与其说他有着两张面孔，不如说是两瓣脸庞合并在一起，其实等于他连一张完整的脸都没有。他笑着放开伊法，站直身体（大概有两米零三厘米着这样高低）“一会就让你进入烈火的世界。”

他拍拍手，对卡尔森说：

“来吧。把他给我。我会好好培养他的。”

那一刻，伊法感觉到了卡尔森的犹豫，仿佛他的良心在最后一刻觉悟了，在质问他怎么可以这样做。但一旁，维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示意眼神。

于是，伊法被那只炙热的大手拎住，就这样被转交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