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法沉浸在贝姬和韦斯特激烈打斗的当晚，并不知道这间房间外侧正在发生什么——或是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惊心动魄的变革。他应当是吓得快要昏厥过去，加上痛到了极限，之后的事情便只有一点记忆。他只记得韦斯特死后，他哭着喊贝姬的名字，然后她丢下韦斯特的那颗头颅（仿佛它是垃圾一样）走向他，把他从床头沉默地抱起来。他陷入温暖的黑甜梦，梦里有和她一样漂亮的花。既不是彼岸花，也不是玫瑰。而是单薄、艳红的罂粟。她好像就是罂粟，梦里不知为何，她的双眸也是罂粟色的（这是个预知梦）。

他醒来时，她已经不在他身边，让他误以为自己还在韦斯特的房间里。他张皇四顾，发现在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枷锁，浑身还是痛得厉害，但已经被清洗过，正裹在一条白色的绒质毯子里，很温暖。

——他在一辆黑色牛皮的长版轿车里。

他蓦然意识到，之前的一切都始于这种轿车。或许不是同一辆，但父亲曾经在这种轿车里鞭打他，然后贝姬带走了他，之后就是维和卡尔森把他送给了韦斯特……等反应过来时，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蜷缩成一团正在尖叫。

“好啦好啦，不要再叫啦。”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说道。

这声音仿佛一块甜腻的糖霜蛋糕。

伊法稍微抬起了头，看到了一个白发的孩子正抱膝坐在他身边的座位上，穿着一双马卡龙色系的长筒毛袜，歪着头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不耐烦的安抚——其实根本没有任何安慰的意思。就好像在喝令一只炸了毛的猫安静下来一样。

当意识到自己就是那只炸着毛的猫时，伊法立即安静下来。

这个孩子太漂亮了。伊法在近距离的细看之下，看得一呆。他有着小巧、尖尖的脸庞剔透如葡萄的大眼睛居然是紫色的，纤长的白色睫毛如同蝶翼一样。“我叫拉斐尔，外号是小十点。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哦。”他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来，白色长发梳成马尾垂落在颈间。

伊法微微一瑟缩。

“你不用怕我。”拉斐尔说道，但笑容里并没有友好的善意。他淡淡地、轻描淡写地笑道，“我不是卡尔森。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更何况，我也对你做不了什么。现在是午夜，我们快到了。”

“到……到哪里？”伊法小声问，“贝姬呢？”

孩子勾起纤巧的嘴角，愉快地笑了笑，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帝姬府。你没有听说过吗？”

伊法缩在车座里，摇了摇头。他很害怕，但也很期待——他已经自由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刚刚，几个小时之前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动。

“那是巢穴，是我们的家。”白发紫眸的拉斐尔说道，“虽然我们近年来都没怎么回来过了。你知道，龙宫封锁了很多年，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伊法惊恐地问，“你们逃出来了？贝姬呢？她杀了韦斯特，龙皇不会放过她的……”

拉斐尔银铃般地仰起头，大笑起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龙皇死了。”

伊法猛地一动，牵动浑身伤口，痛得倒抽了口冷气，抖个不停。

“什么？”他问。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死了……怎么死的？谁……？”

龙皇绝不可能是因为在小女儿的诞生宴上暴饮暴食而猝死。龙不是脆弱的精灵和人类，龙是强大的生灵，自然是难不倒他们的。只可能是非自然的死法。那么一定是生灵为之……“之后你会明白的。”拉斐尔平静、悦耳地说道，“我们有我们的理由。”

伊法缩在原地，睁大眼睛，沉默地惊恐了几分钟。然后缓缓低声问：

“贝姬她？”

“她没事。我们是胜者，她是功臣。她在处理一些后面的事务，之后会来找你的——话说，我们已经到了。你看。”拉斐尔侧头向窗外看去，纤细美丽的睫毛是雪白的，如同覆盖上来夜霜。轿车在夜色中稳重但相当迟缓地停下，车轮摩擦过某种柔软但有一定颗粒感的东西。伊法听到了窗外的声响，如同某只巨兽在远处咆哮，很有节奏，低沉威严。他眨眨眼，问：

“这是……什么地方？那声音是什么？”

“这是海湾。”拉斐尔开心地宣布，“那是浪声。我们到家了。”

下车时，寒意侵来，直入骨髓。空气冷冽，但是是两年来都没有的清新。眼前的黑夜清晰至极，远处是高耸、延绵、环绕的群山，山尖尖点缀着雪白，融在夜色中失去了原该有的醒目。（等天亮起来，伊法就能发现这里是被雪山环抱、冲进内陆的大海，充满冷峻的风光。可惜他没能看到这些）

而此时，在他们身后，正是一座硕大、空旷的白色宫殿。如同漂扬在大海中的船只，又如同浮出水面的巨大冰山。

“这就是‘帝姬府’啦。”拉斐尔说道。

伊法呆立在原地，直到恭敬的人类仆从带他们走入这座堪比龙宫的建筑。后来他才明白，帝姬，贝姬的母亲是坐立在这极北的人类荒野里的无冕之王。而她拥有的野心，不，应该说是她身负的使命——从一开始就直指着龙皇的王冠。

她是讨伐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