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回去后，就带着见了族长。

问阴这一脉，我家是本家。

其他是分支。

其他人对我家马首是瞻。

但林家有规矩，整个林氏一脉，谁活得长久，谁是族长。

这一届的族长叫林墨，46岁，商人出身。

在林家46岁已经是高龄了。

林墨之所以活得那么久，是因为他从不问阴。

他将问阴变成了一项商业活动，就和买卖货物一个兴致。

无数有钱商人经过他手介绍到我家，我家再从他手里接过“问阴钱”。

林墨看到我爹带我来的时候，满脸凝重。

从来只有他找我们，没有我们找他的事。

“这臭小子‘见黑’了。”我爹解释着。

见黑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不过在林墨听到这话的瞬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

“是要准备起来了。”

我爹倒是坦率。

“你如果把林初……”

林墨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或许还有救。”

“救你妈个头！”

我爹破口大骂。

“虎毒不食子，我连畜生都不如？”

“当年我爹要是这么想的，哪还能有我？”

“怪不得你一辈子没娶老婆，你这种想法，哪个女的那么傻逼嫁给你？”

我爹像训小学生一样训斥着比他年纪大了一轮的林墨。

林墨则像小学生一样，接受着我爹的教训。

“也不知道啥时候就该出事，我得准备准备。”

我爹又继续和林墨说。

“那些东西，你帮我办了吧。记得，要两副。”

我爹比了个二字，脸上又郑重其事。

“爹，是什么东西？我也要！”

我下意识地觉得我爹要的东西是好东西。

我爹那个人吊儿郎当的，满嘴脏话，什么时候这么正经要过东西。

所以我也顺着我爹的话说下去。

然后我爹那大耳撇子就不要钱一样，往我脸上招呼。

如果不是林墨劝，我爹估计能打我一宿。

“臭小子，要什么要？我要是活不到老子这个年纪，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说完，我爹抱着我哭了起来。

我也哭了，疼的。

我爹大约觉得这些事我不该听，把我锁在了卧房里。

几分钟后，我爹把我放出来，带着我走了。

临走的时候，林墨送我们到院门口。

那时已经是深夜了。

农村的天一直都是晴朗的。

几乎每一个夜里，都有星星和月亮挂在半空。

除了今晚。

今晚无风无月，无星无亮。

天空宛如黑色幕布一样，挂在天上。

我们周围昏暗，村子中的灯光照不亮脚下的路。

唯有林墨家那一点明亮，将我们越送越远，越送越远……

我被我爹牵着，慢慢走向远处的房车。

这个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林家。

林墨跪在地上。

五体投地。

那明明是一个很卑微的姿势。

但我不知为什么，却看出了一点悲凉。

我爹的手轻轻弹了弹我的耳朵。

“臭小子？看什么？”

人身上有三把火，一把在头顶，两把在肩膀。

所以我爹才只弹了弹我的耳朵。

“爹，他为什么要跪我？”

“狗屁，他跪的是我！关你屁事！”

“那他为什么要跪你？”我又问。

“你会知道的。”

我爹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快步将我拉上房车。

房车里，我母亲坐在轮椅上，正在看向窗外。

我走到母亲身边，顺着她目光看去，那里是一片村庄。

村庄中的星火如灯，一片微弱的灯火在黑暗之中，是那么不起眼。

……

第二天，我爹就去了他一个朋友的医院。

做了一系列体检后，结果出来了。

脑癌，晚期。

最多只有十天。

“这不可能啊！我看过你三个月前的体检报告，明明还是好好的！”

我爹的那个朋友是医院的大夫。

看着的爹那体检报告的时候，痛心疾首。

“肯定是医院的体检报告搞错了！”

我爹那个朋友还想和医院理论。

但被我爹劝住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就不是吵架能吵赢的事。”

我爹倒是很坦率。

仿佛他早就能预料到这个结果一样。

我爹把我回了家，告诉我母亲这个结果后。

我母亲就哭了。

她一直哭，一直哭。

哭到终于摘下了墨镜。

我看到她墨镜下，眼睛周围苍白的皮肤，皮肤上还有青黑相间的纹路。

最可怕的是，她的眼睛浑浊，毫无眼黑。

我看过这双眼睛。

在水库里。

当我爹将我从水库边缘拉起的瞬间。

水中倒影的姐姐的模样。

瞬间变了。

她的头发枯萎发黄，粘连在脑袋上。

本来白皙水灵的皮肤也瞬间失去了血色。

她的头发披散在脸上，而发丝与发丝的缝隙间，我看到了一双浑浊且毫无感情的眼。

——和我母亲现在的眼睛一模一样。

“啊！”我被吓得大叫了起来。

而母亲也急忙戴上了墨镜，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我吓得差点从家里跑出去。

我爹却一只大手又把我从门外抓了回来。

“跑什么，跑个屁！你娘这个样子都怕，你那个狗屁姐姐，比你娘吓人一百倍，你怎么不怕！”

他一边骂我，一边狠狠打我屁股。

我这次没有哭。

男人有泪不轻弹。

总是像哭包一样，会被人耻笑。

但我最后还是哭了。

我爹以为他打得不够用力，更加使劲了。

等他打完，他累得在一旁休息。

我母亲驾着轮椅给我倒了一杯牛奶，润润我的嗓子。

“林初，你都已经十几岁了，可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总哭鼻子。”

我母亲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

从记忆里，我的父母就从来没有拍过我肩膀和额头。

“你怎么不劝劝我爹，让他少打我！”

我犟嘴说道。

“你这臭小子！”我爹抡胳膊挽袖子。

他是气头上来，又想打我。

可下一秒，我爹身体摇摇欲坠，鼻子里流出鲜血……

最后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我急忙跑到了我爹身边，一边哭嚎叫着我爹名字，一边拨打了120电话，让医院派救护车来。

我爹却踉跄地抓着我的手臂，让我先给林墨打电话。

十分钟后，救护车来了，林墨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