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县由于临靠着渭水，来往的商船到了这里大多都会选择短暂停靠，要么是进行食物或货物的补给，要么是让在憋了许久的船员下来放松一下。

人来人往，虽然说让庆县的治安成了困扰本地官员的一大难题，但也让当地商业在周围郡县中首屈一指。

余明所在的衙门驿所距离港口和城镇都有不近的距离，属于郊区中的郊区，没多人愿意往这边凑。

待的时间长了，甚至连周边有几只狗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冷清得很。

余明推开了门。

嚯，几个正赤裸着上身的汉子排排躺平，如果不是手中时不时还会摇晃一下的蒲扇，他甚至都要认为自己不在的这几天驿所被改成了义庄。

“哟，小六终于回来了。”

推门而入的余明被人瞟眼看见，一声惊呼在院内响起。

只见其余几人瞬间起身，甚至连衣服都没打算穿，脸上荡漾着一股春意围了上来。

众人的热情吓得余明连连后退，难道这才几天不见他们就这么想我了？以前也没见到有人对自己这么热情过啊。

“小六，猛啊你！”

“到底是年轻人，不仅精力旺盛，血气也很足嘛。”

“听说你六天把百花巷的姑娘睡了个遍，身子骨可以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就要伸手检查一下余明的下半身，想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副“钢筋铁骨”，竟然能连续酣战六天不倒。

余明双手死死护住关键部位，自己的清白说什么也不能交到这帮人手里。

“我这么正直的一个人会去百花巷这种地方？就算路过都不带看一眼的好吧！”

“吁～”

嘘声响起，多么苍白无力的解释。

“是不看，看哪有直接上手来得舒服。”

“就你还正直，上次有两只狗架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都看得走不动道了。”

“正直，你最多就占个直。”

天地良心，当初纯粹是因为驿所太无聊，才想研究一下这异世界的狗交配和地球上的狗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勇于专研的求知精神在这帮猥琐之辈眼中怎么就变了味道？

余明有心解释，可到底也只长了一张嘴巴，无论怎么也说不过好几个碎嘴闲汉。

嘴巴张了又合，脸色羞愤难当，可在众人眼中看起来却像是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当默认，于是笑得更欢快了。

“行了行了，再怎么说小六也是操劳了好几天，你们几个赶紧去把昨天准备的肉拿出来，今晚大家就都别回去了，一起给他补一补。”

众人一阵欢呼，四散而去。只剩一个看起来颇具威严的中年汉子还留在原地。

见众人终于不再缠着要检查自己身体，余明长舒一口气，只不过想起刚才那句话，怎么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大哥。”

余明招呼了对方一声，见对方也不回应自己，反而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心中暗道不妙，转身就要向院外走去，却被一只大手搂住了肩膀，不由分说就搂着他往屋内走去。

“大哥，你别这样，让嫂子知道了不好！”

“你嫂子不会知道的，放心吧。”

...

中年人像做贼一样关上了门，还有些不放心，又打开一条缝向外瞅了瞅，确认没人在，才重新关门。

“小六，你老实说，大哥这些年对你咋样。”

“也就一般吧。”

余明见对方没有强人锁男的意思，放下了护住胸膛的手。

说完还认真想了一下，嗯，自己说得没啥毛病。

中年大汉面色一滞，想好的台词被硬生生吞了回去，一手捂着胸口，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说话可要凭着良心，驿所这些人里，大哥最疼得就是你啊！”

余明白眼已经要翻到后脑勺了，他觉得自己眼睛被玷污了，看到了不该看的玩意儿，连忙制止了对方还要说下去的想法。

“行了行了，大哥你要说啥就直接说，不要老整这些阴间人的东西。”

见他这么说，中年汉子反倒有些不自在，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的。

“嗯，事情是这样的，最近你嫂子吧。首先声明哈，不能说全是我的问题。”

“主要是你嫂子，最近这不知道怎么了，越上了年纪越能折腾人了，不光是我顶不住，就是换头牛来也顶不住啊！”

说到动情处，眼中竟然生出一丝泪光，一手大鼻涕眼看就要揩到余明肩上。

“你是不知道大哥的苦啊，我一看到你嫂子吹灯，腰就开始疼，现在连家都快不敢回了。”

余明这回听懂了，原来是一个被生活透支的中年男人力不从心，无奈求药的故事，可自己哪有这方面的经验？

余明揉了揉发酸的脸颊，尽量摆出一副真诚的面孔。

“大哥，我真没去百花巷，不仅实力不允许，财力也不允许。”

屋内安静了，中年汉子嘴巴张了半天，也还是什么都没说，最终长叹一口气，拍了拍余明肩膀，就转身向屋外走去。

背影是那般落魄，那般无奈。

“大哥，等一下。”

余明几番犹豫，最终还是叫住了对方。

“以前听人说韭菜能壮阳，传得还挺神的，要不你试试？”

“有用？”

“试试嘛，反正又没什么损失。”

名为希望的火焰在男人眼中重新燃烧。

看着对方头也不回冲出驿所，余明忍不住摇头，他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人到中年不得己，要不下一次再推荐枸杞让他试试？

回想到刚才那一幕，余明又有些忍不住想笑。

因为年轻女鬼的事情，他这两天心中一直有些沉重，在与众人一番插科打诨后，反倒轻松了不少。

而驿所这些人，都是他在进入衙门之后分配到的同僚，众人混得熟了，也不直呼对方姓名，反而是你老大我老二这样排了下去，而余明年龄最小，也和大家认识的最晚，只能排了个老六。

也正是因为他年龄最小的原因，众人对他一直以来都算比较照顾，知道他从小就没了父母，在庆县也没个固定落脚的地方，干脆就借着要回去陪媳妇孩子的由头，将驿所丢给他一个人住，还专门申请了一个“值夜补助”，都算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最大限度给予他帮助。

有这么一帮人陪在自己身边，余明感觉挺好的，至少让他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多了一丝牵挂。

“火锅来咯！”

随着一声吆喝，众人团团围坐。

冒着热气的红汤让人食欲大增，一盘子被切的很薄的羊肉刚倒下去就有人开始捞了，还美其名曰尝尝味道。

众人也不客气，纷纷朝着锅内下筷子，热气腾腾的羊肉刚下嘴就烫的人直跳，有心想吐出去又觉得浪费，干脆眼睛一闭，整个咽了下去。

“哟，三哥！”

“咦，小六回来了啊。”

又一个黑衣汉子推门而入，看到余明，招呼了一声。

见众人正在吃饭也不客气，找了一副碗筷就加入到抢肉行列。

中年汉子鄙夷地看了一眼正在捞肉的众人，只觉得他们还停留在满足口腹欲望的低级阶段，而自己，已经得到了升华。

“大哥，你怎么光吃韭菜，这肉还多着呢。”

中年汉子笑了，笑容中带着超脱口腹欲望的豁达。

“你们吃，我最近上火，得多吃点素。”

有些事情，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我已经用实际行动为你们做出了表率，能不能理解到就看你们自己的悟性了。

“有个坏消息。”

三哥把碗一放，开始找能擦嘴的东西，最后实在没找到，干脆就用袖子胡乱擦了两下。

“我们可能得被调回去了。”

“咱们不是才来半年吗？离值守满一年还早着呢，怎么突然又要调回去了？”

老大一边说话还不忘嗦着韭菜，看来需要壮得有点多。

“只不过调回去也算好事啊，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早就待够了。”

“不是好事，据以前的同僚说，这一次渭河港口出了诡事，一船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邪得很，衙门里急坏了，调查了好多天也没查出啥，干脆让人去守着船，看能不能守到什么，这也是人手不够了才四处调人。”

三哥解释着，怕众人不信，还专门换了个严肃些的表情。

可大家印象中他一直都挺严肃的，也看不出啥区别。

喜欢穿黑衣的三哥本名王牧，算得上这一群人里身手最好的。

相较于大哥马泰的亲善随和，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王牧显得就有些沉默寡言，也不怎么爱笑，在几人中算是比较孤僻的。

但大家也都清楚，这个三哥也只是面冷，其实心里还是很热情。

余明当初一手瞎练的刀法，也就是在他的指导下才逐渐有了一些章法，最终闯出个快刀的名声。

至于身手在整个庆县都排得上号的他为什么会被分配到这么一个闲散小队，在余明认识大家不久后就有人悄悄找到他，说是三哥以前得罪过上峰，这才被人赶到这里，让他以后尽量别提起这事，免得让人伤心。

最后还是马泰看出了王牧这一次确实是认真的，当即把碗一放，口中的韭菜也不香了。

“大家都认真点，老三都说有问题，看来事情不小，真遇到事情了也别直愣愣往前冲，天塌下来也是高个子先顶在前面。”

大家对此番话深以为然，即便是王牧，听了也是不住点头。

是夜，江风呼啸。

江面上一片灯火通明。

十几艘艨艟周身插满了火把，在江面上围成一个圈，而正中间，一艘大船静静飘荡，既无人影，也无火光。

被一阵尿意憋醒的刘达平睡眼朦胧摸到了船边，解开裤子就准备一泻千里。

隐隐约约的喧闹声从不远处传来。

“这大半夜的，谁吃饱了没事跑到江上来游船玩？”他嘴里嘟囔着，觉得这声音有些吵。

不对！

衙门已经封禁了这一带的水岸！

江面！

无人的货船！

刘达平骤然回头望去。

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正飘荡在十几艘艨艟中间。

丝竹奏乐，女子轻笑，好一番热闹的场景，哪里还是之前透着死寂的样子。

一股寒意直冲后脑，还是炎热的八月，可此刻的刘达平却被冷汗打湿了整张背。

睡意尿意顿时全无，连裤子都来不及提起，他就要去拉响警铃。

可自己的步子怎么这么重？

自己怎么这么困！

刘达平像是漂浮在云端，全身提不起丝毫力气。

身子与船板的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四周没有一个人被惊醒，原本的值夜人员，此刻好像全部失去了踪影。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死寂与喧闹互换了身份，整个江面上，只余隐约的丝竹声，以及女子的轻笑。

一阵江风吹过，再无半点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