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江风很冷，但王牧此刻心更冷。

就差那么一丁点儿，自己就得与世长辞了，他甚至现在都还能感受到刀锋架在自己脖子上时传来的冰冷触感。

“你行啊你，几天不见能耐就这么大了。”

王牧有些后怕，又感觉有些欣慰，算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家伙不知不觉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在那片刀光下，他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觉得自己似乎真的要完蛋了。

看到旁边埋着头的余明，一副委屈的模样倒像是自己拿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于是有些没好气地问道：“你大半夜不睡觉，跑这里来干嘛？”

余明悄悄打量了一眼对方，见他没怎么生气，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睡觉了啊，只不过睡到一半又被吓醒了，想过来看看到底发生了啥。”

余明说完，见王牧没有搭理自己，只是静静眺望着江上的船只。又补了一句：“三哥，对不起。”

王牧回过头来：“说什么呢，你现在越强，我们能活命的机会就越大，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昨天晚上，又有一个人被吊在了桅杆上。”

余明不自觉吸了一口气，这一次的怪异，似乎比庙中所遇到的女鬼还要凶狠，众目睽睽下，连续两天都有人遇害。

“衙门里有人被逼急了，调来火炮，刚才轰了几炮，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余明循着他的目光望去，除了依旧飘荡在江面上的船只，什么也没看见。

“行了，先回去吧，今晚好好休息一下，说不定明天就该我们上船了。”

王牧说着，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前几天你一走也没个消息，把他们给急坏了，后来我编了个瞎话，说在百花巷看到你了，结果更急了，说有这种好事也不叫上一起，后来还是大哥好不容易才拦下他们。”

好嘛，余明这回终于知道自己六天睡遍百花巷的传闻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了，幽幽看了一眼王牧：“这种瞎话你都能编出来，下次能不能编个靠谱的，还连睡六天？我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钱啊。”

“嗯？什么连睡六天？我只说你去听曲了啊。”

余明更无语了，只觉得对方编瞎话的功夫有些一言难尽，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大小伙，进了青楼，花了钱，结果只听几天曲，说出来谁信啊，这不相当于被抓了嫖，结果男人说自己只是拿钱慰问失足妇女，而对方一感动，非要给自己来套全身按摩。

...

第二天一早，余明起的暗了些，昨晚回到衙署后，满脑子都是那艘鬼船，甚至还想到如果自己也被挂上去，该摆个什么姿势看起来英勇一些，想了一夜也没想好自己到底该如何英勇就义，直到天快亮了才慢慢睡着。

走进正厅，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偌大的公堂被挤得满满当当，大多都是些熟面孔，唯一不同的是，不远处站在一起的几个黑衣汉子，周围留出大片空白区域，显然是没人愿意靠过去，两拨人被划分得明明白白。

余明找到三哥王牧，低沉着嗓音问道：“那些人是谁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一向消息灵通的他这次似乎也不好使了，只是摇头。

...

几人最终还是没能逃脱上船值守的命运，大哥马泰拿着一张调令，哭丧着脸走向众人，虽然大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心中还是难免惶恐。

随着众人一同上船的还有那些身着黑衣的汉子。

几人分布在不同船上，寻了个安静些的角落静静坐下，丝毫没有要和众人搭话的样子。

余明看到这些人的样子，又想起在破庙里遇到的钱标，同样神秘得很，似乎都是些“专业人士”。

夜幕逐渐降临，船上的人兴致都不太高，毕竟把谁丢在一个下一秒就有可能莫名其妙死去的地方都高兴不起来。

船身周边被点起火把，似乎在火光照耀中会更安全一些。

这是余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着江上的货船。

为了能容纳下更多货物，船身造的极高，甲板也挺大，留出了大片空间。

和其他货船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就是，那根最高的桅杆上，一左一右挂着两具尸体，极为对仗。

...

已至深夜，船上的人大多已经睡去，只剩轮班值夜的人还强撑着睡意，靠在船舷边，不住点头，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余明悄悄将眼睛眯成一条缝，身子还保持着睡梦中的姿势。

缓缓挪动了一下身体，像是调整了自己的睡觉姿势，挪动后正对着黑衣神秘客的位置，视线之中，早已空空如也。

余明扭头，望向货船，依旧是漆黑死寂，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人影。

难道自己的猜测是错的？还是说他们下到了船舱里面？

强行按下内心中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现在情况未明，一人贸然上了货船反而会将自己置身在危险之中。

身边的响动声将余明惊醒，一道人影站在船舷，怔怔望着货船方向。

余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依旧没发现什么异常，至于行为怪异的汉子，他还有些印象，以前打过几次照面，但也仅此而已。

“嚯、嚯”

像是喉咙被捏住发出的窒息声在那个汉子口中响起，单脚凌空向前一步，脚下已是奔腾的江水，眼看就要坠入渭水之中。

然后，

真的就那么直愣愣的坠下去了...

...

手上传来的巨力，让即便是力量已经增强了好几倍的余明都快要抓不住对方了，那汉子的手臂在余明手中一点点下滑，激起的江水已经打湿了他的鞋背。

余明好似在与一双看不见的大手角力，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率先支撑不住的应该是他。

另一只大手从旁边伸出，抓住了就要坠入江水的汉子。

“三哥？”

余明对大手的主人有些惊讶，但又觉得好似在情理之中。

在他印象中，这位三哥一直有些神秘，几年相处下来，也没能摸清底细。

“先把他拉上来。”

王牧没有多言，手中不断使力，直到那个汉子重新回到甲板上，只见那汉子上了甲板双腿还是胡乱蹬着，余明有些嫌弃，于是胡乱将他丢到一旁，倒也丝毫没见醒。

巨大的声响也没能惊醒其他人，整艘船上似乎只有余明与王牧还保持着清醒。

看着一脸疑惑的余明，王牧率先制止了对方的发问：“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等这件事情过后，慢慢给你解释。”

余明也就不再问了，他相信，无论怎样，眼前这位一起生活了好几年的三哥，绝不会伤害自己。

...

嘈闹的人声将余明从睡梦中吵醒，不少人正扒着船舷望向江中。

余明也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那艘停靠在江上的货船，桅杆上竟然又多了八具尸体，全都身着黑衣，正是昨天跟着一起上船的那批神秘来客。

恐惧的气氛在人群中蔓延，之前每天也只是死一个，只要不是运气太差，能活下来的几率还是很可观的，但一夜之间死了八个，这已经不是通过概率学就能解决的事了，得看谁家得祖坟葬得更好，上半辈子谁积的德更多了，可偏偏，这里的大多数人吃拿卡要十分娴熟，积德？没什么心得啊。

于是，人们退缩了，谁也不愿意自己哪一天也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掉，然后被挂起来。

“上岸吧，老子一秒钟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终于有人撑不住了，率先说出了逃离这里的想法，人群中不断有人响应。

“就是，这么多人一起上岸，衙门里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

“昨晚我好像梦到货船活过来了，上面还有锣鼓的声音。”

昨夜被余明救起的那个汉子小声说道，恐惧的气氛愈发浓厚了。

...

余明望向王牧，只见他脸色铁青，微微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情况。

诡异的场景让余明同样思绪如麻，他不断搜索着江面上的每一处细节，总觉得在那八具尸体以外，自己还有什么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你们有没有觉得那船的位置有些不对劲？”

“好像距离岸边更近了。”

这一句话点醒了余明，串联起之前看到的种种，终于让他想起自己所遗忘的事情。

货船的位置！

前晚夜里。

昨晚夜里。

直到今天！

悬停的位置一直在发生改变。

这船似乎正在往岸边停靠。

又或者说，隐匿在船中的鬼物想要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