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成皇后娘娘这一胎，有凶险？”

杜若有些急了。

女人生孩子本来就是闯鬼门关。

连梦中医术发达的现代，都无法百分之百避免难产事故。

更别提现在了。

她扯着杜衡的袖子追问：

“爹，您不是一直对外隐瞒精通临产这方面的医术吗？怎么这回圣上会宣你进宫，更别说还宣了我？有蹊跷，这其中必有蹊跷，爹，您看能否装个病，避过去这一遭？”

“若儿，你……算了，什么都瞒不了你。”

杜衡苦着脸发愁，眼神中却带着藏不住的欣赏和自豪。

他轻轻拂去衣摆不存在的灰尘，压低声音长叹道：

“人人都说太医好，孰不知太医给贵人瞧病，是世上最危险的职业。而最麻烦的莫过于后宫嫔妃怀孕产子，一个不慎就性命堪忧。老祖宗曾遗留有家训，杜家子孙不得展露助孕助产之术。为父小心谨慎多年，没想到到头来还是避不过啊！”

“爹，是不是与女……儿子有关。”

为了避免隔墙有耳，杜若在外头均以儿子自称。

杜衡点头：

“嗯。市井谣传若儿此番苏醒是有大福气之人，不知怎的，越传越烈，传进了宫中的耳朵里。今日圣上下旨宣我们父子俩进宫，说是沾些福运，好保佑皇后娘娘母子平安，真是荒唐！”

“确实荒唐，皇家是天子所在，福运龙气最旺，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点福运，爹，小心有诈。”

“嗯，为父省得。”

聊了几句，杜衡率先冷静下来，他欣慰地笑了。

女儿打小天赋惊人，医学上的知识早就掌握得通通透透，唯一差点的就是临床经验。

这次她大难不死，醒来后，就好比在梦中得华佗扁鹊授术，医术大进。

连他这个经验丰富的太医，每每与女儿交流，都能收获新的见解和思路。

为人父者，最大的快乐莫过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真心高兴。

可入宫太过凶险，他又有些悲伤，免不了老话重提：

“若儿，假如可以，为父真希望你晚些醒来。好歹，避过了皇后娘娘产子这一关。”

“爹，你说什么哩！”

杜若装作不高兴地嗔怪道：

“我要是晚些醒来，你这头发不全白了？娘的眼睛怕真能哭瞎，还有，连翘和剪秋恐怕会瘦成纸片人，谨言慎行还得在大雪山喝西北风。我可舍不得。”

“你呀！”

别人家的闺女，是软软糯糯的小棉袄，各种撒娇，各种乖巧。

杜若打小女扮男装，很少有撒娇的时候。

杜衡不是不遗憾。

更多的是愧疚，他想摸摸女儿的头。

手都伸出去了，想了想，最终还是落到女儿的肩上，拍了拍：

“为父只是触景生情有些感慨，别担心，为父知晓你的心思，往后绝不再提。若儿，此番入宫，你也别太过于紧张，为父在宫中行医多年，送走了两任帝王，心里有分寸。”

杜衡顿了顿，深深地看了杜若一眼，心里暗暗许诺：

~女儿，为父拼了命，也会护着你。

……

次日一大早，宫里派来车辇。

杜若收拾了一套惯用的医药包，跟随在父亲的身后，上了车。

杜家所有人都站在大门外恭送。

久未出现在人前的杜仁目送御辇远去，脸上阴晴不定。

他身边的杜大夫人赵氏则喜笑颜开，小嘴巴拉巴拉：

“不愧是宫中的御辇，瞧着好生气派。仲儿，你可要多加努力，争取一举通过太医院考……”

“无知妇人，闭嘴！”

杜仁都快酸成柠檬精了，听到这话当场气得脸黑，拽着赵氏往后院走去。

赵氏一时不察，被他拉了个趔趄，惊叫道：

“啊呀！你拉妾身干啥……咦，老爷，你脸色怎滴这么难看？呀！难道老爷你不想仲儿当太医，穿官服？”

“快闭嘴吧你！你以为太医是想当就当的？还是你认为宫中御辇是好坐的？”

杜仁吼完，见四处无人，便低声狞笑道：

“哼，二弟那蠢货，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此番怕是难以全身而退，刚好便宜……”

“你这蠢样……唉，算了，和你说不着。”

杜仁心塞地瞟了一眼自家满脸蠢相的老妻，见她眸光中满满的不解，不由得脸色更黑了。

就好比自个很快就要功成名就，想炫耀一番，却无人应和鼓掌。

真特么扫兴。

他板起脸低吼：

“杵着干嘛？去好生告诫仲儿，这几日乖乖呆在府里，哪里都甭准去！”

“哦~”

赵氏脑子不甚活泛，但胜在听话，她只纠结了不到十秒钟，便摇着肥屁股走了。

此时，最受杜仁宠爱的薛姨娘轻移莲步靠过来，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低声问：

“老爷，要是万一……”

“噤声！”

刚才还情绪激动的杜仁一下子大变样，他拉着薛姨娘进了厢房，仔细关上门窗，喝了一整杯冷茶，这才平复好砰砰乱跳的胸口。

继而咬牙切齿地说：

“蠢货，他被人算计不打紧，死也就罢了，就怕稍有不慎，连累到我们。”

“老爷，那我们该如何是好？妾身听冯院卿的通房不经意透露，皇后娘娘这一胎……冯院卿愁得夜夜难以入眠，连身后事都安排好了。老爷，我们？我们要不要告知……早做打算？”

薛姨娘面露惊恐，小脸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杜仁也从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美梦中惊醒过来，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他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青筋暴起，良久才轻声说道：

“别慌，还不到株连九族的地步。不过，你的顾虑也没错，我这就去佛堂禀告母亲，让她老人家拿个章程，把大房摘出这趟浑水。至于告知杜衡，呵呵，我不踩一脚已是看在手足情分之上，其它的，看他的命吧！”

……

进了宫门，下了辇轿，杜衡父子随着领路内侍一路疾走，往皇后娘所住的凤栖宫而去。

这是杜若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宫。

她很想好生欣赏一番这雕栏玉砌且庄严肃穆的权力集中营，可临行前父亲的孜孜教导犹言在耳。

她不得不学着父亲的模样，半低下头，双眼死盯着脚下的祥云青砖，一丝不苟走着路。

眼风都没向两旁瞟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