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行走了二刻钟，凤栖宫到了。

眼角余光中，隐约间看到宫里宫外挤满了人影。

奇异的是，四周井然有序很是安静，居然没有人声嘈杂。

听说三个女人八卦的威力等同于五百只鸭子，这里，怕是三十个女人也不止吧！

而且，据杜若所知，后宫并不是个纪律森严的地方。

古怪！

杜若悄咪咪竖起耳朵，这时，领路内侍停下脚步，他虚虚打了个手势，示意父子二人进去，然后退到一旁。

刚进凤栖宫正殿，一个矮胖的老头满头大汗迎上来，他身着三品绣蓝孔雀绯袍，一脸堆笑：

“杜太医来了，快快请上坐！”

他的笑容特别热情，特别夸张，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嘴巴闭得大大的，还似乎有种隐喻的轻松感。

~不对劲。

杜若心里咯噔一声，她是听闻过冯院卿这人的，平素里，冯院卿是个很讲究礼仪规矩的老古板。

对待下属通常都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这次表现得实在是不同平常。

连杜若都感觉不对劲，杜衡面对这个老上司，自然也觉察到了，他不动声色行了一礼：

“下官见过院卿大人，这是犬子杜若。”

“小子杜若拜见院卿大人。”

杜若恭敬地行了全礼，借着行礼的机会，她半抬起头快速扫视四周：

~乖乖，这么多人，怕是足有六七十人了吧！

~一个个木桩子一般杵着，咦，那是……

无意中，她目光捕捉到屏风后一角明黄色衣料，还未等她看清，就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威压扑面而来，好比火山即将爆发的压抑，下一秒就要毁天灭地。

她吓得赶紧收回目光，乖乖装鹌鹑，耳边正好听到冯院卿的称赞：

“原来这就是福大运大的杜小公子，真真是仪表不凡呀！来，喝茶，杜太医医术了得，令公子昏迷三月之久，你都能够唤醒，此次娘娘生产，还得请杜太医和杜小公子展露杜家绝学，让本官一睹为快啊！”

“大人谬赞，福气之说皆是市井谣传，我等学医之人，只信医理药理。此番娘娘产子事关重大，一切该由院卿大人做主，下官父子二人自当听从大人的指派，不敢怠慢，全心全力施为。”

杜衡这招太极打得姿态极低，一副不露头不显摆的模样。杜若自然配合父亲的表演，识相地表露出一个怯懦且好奇的小眼神。

为了逼真，她的身体还故意轻轻抖了抖。

老油子冯院卿也不知信没信，他笑得双眼眯眯，继续说道：

“杜太医万万不可如此谦逊，杜家医术精湛了得，圣上和娘娘是极为赞誉的。”

~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老家伙笑得如此谄媚，还明显地用言语捧高杜衡，肯定有问题。

杜若不动声色后退一小步，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给了他一个父子俩都懂的眼神：

~小心。

杜衡像是没有接收到信号，还神色如常地继续与冯院卿打官腔：

“下官位低学浅，能入得圣上和娘娘青眼，都是院卿大人领导有方，下官感激涕零。大人，娘娘可发动了？”

“尚未，娘娘正在用早膳，杜太医稍候……”

这一候，就候了到大半夜。

到了凌晨时分，偏殿传来隐隐的痛呼声，十几个稳婆被送了产房，大桶大桶的热水也送了进去。

又过了两个时辰，偏殿出来一个掌宫姑姑，急匆匆请冯院卿进去诊脉。

冯院卿深深地看了杜衡一眼，欲言又止，不过，他终是没说什么，挎着医箱便进去了。

杜若瞧着他那背影，明明是圆滚滚矮蹲蹲，却硬是看出些许绝然的肃瑟之感。

她心里更不安了，有心打探点关于皇后生子的内幕，奈何不知什么时候起，整个凤栖宫被一群兵戈森严的御林军围了个严严实实。

别说交头接耳打探消息，连入厕都有人在外守着。

这一夜愈显漫长，终于，天幕泛白了。

产房的惨叫声越来越弱，越来越凄惨无力。一盆一盆的血水端出来，每个出入的宫人都紧绷着一张脸，眼神苍惶。

但凡是个人都能看出形势很不乐观，杜衡很担心，厚实的太医袍都被汗水湿透了。

杜若也是如此，她借着喝茶的机会偷偷往外看，却再没有发现那抹明黄色衣角。

冯院卿也没出来。

笨重的日晷吱吱呀呀转动，一寸一寸金色的阳光爬进凤栖宫大殿，宫女呈上几碟子早膳。

一个掌事姑姑板着脸说道：

“杜太医，杜公子，请用膳！”

“青宁姑姑，娘娘可还顺利？”

杜衡权衡再三，终是问了一句。

这回，掌事姑姑没有避而不答，面无表情地说：

“娘娘暂无大碍，但冯院卿吩咐了，若晨时过后，龙种还未诞出，便请杜太医……”

“啊，娘娘破水了！”

掌事姑姑话没说完，一个粉衣宫女跌跌撞撞跑出来，哭得梨花带雨，面色惨白。

她的裙摆上染着刺眼的红，随着奔跑的幅度，像极了一朵妖艳的大花。

掌事姑姑并不是惜花之人，她厉目一瞪，喝斥道：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来人，拉下去。”

“青宁姑姑饶命，小婢再也不敢了，是青婵姑姑命小婢前来请杜太医，小婢一时害怕，这才失了分寸……”

“杜太医？冯院卿不是在产房候着？”

“冯院卿……冯院卿昨晚一宿未眠，刚……刚给娘娘施了针，站起来时一头摔在地上，也晕过去了。”

小宫女哆哆嗦嗦说完，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个干干净净，她把头重重磕在地砖上，血色迅速晕开一道暗沉。

掌事姑姑没理会她，转过身恭敬地行了个大礼：

“杜太医，烦请您入产房，娘娘……娘娘就拜托杜太医了！”

“姑姑不必多礼，下官定当尽力，还请姑姑前头领路。”

杜衡侧身避过大礼，拎起随身携带的药箱。

掌事姑姑也没再客气，招来一个宫女，吩咐她带路，并低声在她耳边叮嘱了几句。

只见小宫女脸色一白，默默点点头，转身先行而去。

杜若瞄了父亲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地大步离开，不由得心里一松。

紧接着发现父亲垂在袖外的中指微勾，杜若抿起唇，赶紧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