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攸然从办公室离开之后，一边往操场走，一边继续着内心的感慨。

实验中学的体育课不是以班级为单位一块儿上，而是每学期开始自由报项目，同一时间段上体育课的同学按照项目分班，由不同的体育老师来带。

比如沈攸然这学期选的是乒乓球，因为之前已经把篮球和足球都选过了。

选体育课这事儿需要运气，不同项目受欢迎度不同，但规定的名额都一样多，所以热门项目都得抽签，乒乓球是个大家普遍不感兴趣的项目。

沈攸然到了乒乓球场，才发现陆南山正在台阶下面发呆，其他同学都已经两两组队，在球台两端挥臂激情练球中，以动衬静，看着格外孤单。

开学已经有一个月，其他项目的班都满人了，所以陆南山被安排到了唯一缺人的乒乓球班。

“怎么了？”沈攸然走到他面前问他，“不舒服吗？”

陆南山摇摇头，指指自己，然后比了个一的手势。

沈攸然就明白过来，是他落单了，一个班三十人，沈攸然方才迟到，剩下二十九个两两组队，剩他一个在这里。

体育老师在另一边教其他同学，看见沈攸然来了，就跟他说，“你和那位同学一块吧，去那边树荫底下的球台练。”

陆南山没“听”到老师说的话，所以被沈攸然抓住手腕的时候，还显得有点儿茫然，一脸的落寞没来得及收起。

就看见沈攸然笑嘻嘻对他说，“走啦，你还等谁呢？我们俩一起！”

沈攸然带了一对球拍，拉开拉链，让陆南山先选了一个。

小小的动作透露着大大的敬仰，她这会儿对陆南山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

陆南山选完了球拍，在阳光底下对着它琢磨了一下，摸摸胶皮，摸摸把手，然后抬头看着沈攸然，依旧不知所措。

乒乓球之所以不太受大家欢迎，不是因为不好玩，恰恰因为它是国球，大家小时候都打过，虽然打得稀烂，但是都挺自信。

到了这个年纪，再认真学也学不会什么技术了，错的动作也很难改过来。

这就像夹生饭，怎么蒸都熟不了。

没想到陆南山竟然不会打，他拿手机打字给沈攸然看：我没玩过这个。

沈攸然有点意外，“一次都没玩过？怎么拿拍知道吗？”

陆南山像是对这种把手机递来递去的过程有点烦躁，下次打完字的时候就没把手机递过来，而是用了一个不知道什么软件，把自己打的字朗读了出来。

就听见一个冰冷的机械女声在手机里毫无感情地说：“一次都没玩过呢，老师估计也没时间管我，你得从头教我，可以吗？”

然后这个声音又问沈攸然：“我现在是男的声音还是女的声音？”

沈攸然：“……女的，噗哈哈哈。”

陆南山挠挠头，重新调了一下，终于切换成了机械男声，而且是比较年轻的一个声线：

“现在是男的吗？对不起，这个软件设计有点问题，有时候会出错。”

沈攸然本来是很想笑的，因为画面配上声音真的很滑稽，可是忽然不知道为什么，下一瞬间她又笑不出来了。

看到陆南山认认真真在调整声音的样子，真让人心疼啊，他什么都听不到，但他想让沈攸然听到更像他本人的声音。

沈攸然本来一直觉得这家伙又拽又酷，但这会儿看到他有点无助、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又觉得他还是一直拽下去比较好。

这个很厉害的男生不该被任何事情打败，他应该永远自信，永远昂首挺胸。

沈攸然把他手机抽走，放进他口袋里，笑着拍拍他的肩，“放心，我教你。”

沈老师第一次教人打乒乓球，她耐心不太好，陆南山又太菜了，连一点基础都没有，花在捡球上的时间比两人对打的时间还要多得多。

她就请老师来跟他们对打，自己站在陆南山背后，双手握着他的两只手腕，给他强行灌输正确姿势，这么练了半节课之后果然有奇效。

只是被路过的羽毛球老师打趣说，“你俩在拍《泰坦尼克号》呢？”

沈老师的乒乓小课堂只上了两次，因为那周五就开始放国庆长假了。

从这年的九月份一开学，学校就一直传闻今年国庆假期减到了三天，传得大家都信以为真，不情不愿地做好了心理准备。

结果一个七天假扔过来，既没有补课也没有“自愿回学校自习”的通知，竟让人有点儿喜出望外，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了。

周玮跟沈攸然约了市图书馆自习，一班的体委跟她约了打球，要去汽修城，还有个家教的活儿，尽管如此，沈攸然还是觉得有点不够。

不够的地方就是……这个假期计划里没有同桌的身影！

到现在他俩连个联系方式都没交换呢，那天晚上放学之前，沈攸然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纸上，本想直接放在陆南山桌上，但又有点抹不开面子。

于是她把纸条团成一个球，扔到陆南山脚边，击中了她的梦中情鞋。

话说回来，小少爷是真的壕，审美品味也好，他的每双鞋都是让沈攸然只想供起来的程度，他却不管晴天阴天想穿就穿。

陆南山低头瞄了一眼那纸团，看上去有点嫌弃，没捡。

沈攸然啧了一声，又想起他听不见，于是做手势示意他快捡。

陆南山：你擤鼻涕的纸？

沈攸然气得抬手在自己脖子上划拉，做了个“杀了你”的手势。

陆南山分明是做题无聊了故意逗她玩，看见她气到无语的样子才满意。

一弯腰伸长胳膊把纸团捡起来，打开一看是一串手机号码，后面括号“QQ、微信同”。

陆南山没见过这么给人留联系方式的。

像是在说，你看，我很随便的，随随便便给你留个手机号而已。

典型的沈式掩耳盗铃思维，陆南山忍着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其实他有一点开心，不，不止一点开心，一开始跟沈攸然做同桌的时候，那人一整天都没理他，他还以为沈攸然怕他呢。

他遇到过不止一个怕他的人，最开始他努力地想告诉对方不用怕我，我不会咬人，后来他慢慢地放弃了，会主动躲开。

因为他理解了那种恐惧，那时候他已经做了很多年的聋哑人，早已接受了自己。

他更在意的是不要给别人带来不适，于是他找了很多相关的研究来读，想知道为什么那些人会怕他。

国外有一项心理学研究就认为，残疾人带给一部分正常人的恐惧类似于“恐怖谷效应”。

因为他们在潜意识里把残疾人等同于“非人之物”，所以发现他们也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时，会感到恶心和排斥。

而在这种心理效应下，断手断脚的残疾人并不是最可怕的，像聋哑人这种外表与正常人没有任何差别的残疾者，相比起肢体残疾者才更加令人厌恶。

陆南山读完那篇论文之后曾经沮丧过很久，一度不太想再和谁建立亲密关系。

可是攸然并不这样，她只是很傲娇地戳戳你：

喂，我们一起玩吧？

唉，你是哑巴吗……

啊，你真的是哑巴，对不起。

喂，陆南山，我们一起玩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