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三落四，真丢人啊，沈攸然把班牌放在地上，伸手去拿胸牌，陆南山躲开了，手背在后面不给她，脸上的表情显出一种活泼明亮的生机。

这一下情势反转，逗人的成了被逗的，主动权都落到陆南山这里。

“怪不得我找不到了，”沈攸然不得不开口，“掉你那了？”

陆南山没回答，只是仔细地观察她的神色。

她今天一早就显得有点气色不好，整个人倦倦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沈攸然看着他，没底气地小声催促，“干嘛，还我啊……”

唐老师正好从旁边转过来，问他们班的班牌为什么在地上，放眼操场最前面一排，只有高二三班的班牌没举起来，那可还行？

于是沈攸然举着沉甸甸的铁皮班牌，让陆南山帮她戴胸牌，别针刺穿了秋季校服略有些粗硬的布料，平平整整别在胸前。

陆南山垂着眼睛，没什么表情，抿着唇，像做物理实验时一样严谨冷漠，然后他顺手接过了沈攸然手里的铁皮班牌，高高地、稳稳地举到空中。

“天娘来，”左后方有个女孩子的声音，“太甜了吧他们俩！”

沈攸然回头一看，是文一班的两个女生，一个从后面搂着另一个的肩膀，两个人她都认识，“怎么了？”她问。

体教部老师在主席台上喊大家站好，不许再交头接耳了。

“继续，”前面那姑娘笑看着她，小声说，“我们要看现实版小甜剧。”

“牙都甜掉啦，”后面那姑娘踮着脚冒出脑袋来，“请两位多多产出，不用管我们。”

沈攸然刚要回答，就被站在她背后的陆南山按着肩膀扳了回去。

集合完毕后，班牌就可以放下来了。

国旗下讲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冗长无聊，但又仿佛没有之前那么难以忍受了，沈攸然走了会儿神，听到背后传来很轻的咳嗽声。

是声带震动的那种有声儿的咳嗽，沈攸然觉得很奇怪，下意识回头看。

陆南山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眼神淡得像白开水——有事？

沈攸然又转回去了，应该是听错了吧，她想。

又过了片刻，她伸手到背后，张开五指晃了晃，示意陆南山把手给她。

陆南山吝啬地戳了一个食指指尖给她，沈攸然握住他的食指，强势地往前拉了一下，在陆南山的手心里写：

根号三

乘以

根号五

约等于

？

请口算

陆南山半天都没反应，大概被她雷到了。

然后他很嫌弃地抽出手指，重新将手揣回口袋里。

沈攸然又把手伸到背后，大拇指朝下晃了晃，进行一些挑衅。

她听见陆南山啧了一声，然后他后背就被人划拉上去一串数字，3.872983，是对的，因为沈攸然之前无聊的时候背过根号十五的值。

陆南山这一眨眼功夫竟然算出来小数点后六位，写到他后背宽度写不下才停。

是人吗？

陆南山是人吗？

都说，上帝给谁关了一扇门，也会给他打开一扇窗，可是……上天给这位开的窗未免也太大了。

下午有节历史课，三班同学喜闻乐见的课。

文理分科之后理科班就不考政史地了，但每周还是各排一节课，既是教育局统一要求的，为了学考做准备，也是为了给他们换换脑子。

按照数学老师老王的话说，则是“给你们发呆的时间，珍惜着点儿吧”。

三班这几个文科老师也都是资深教师，不过他们给自己带的文科班上课和给理科班上课完全是两种风格，后者对他们来说也属于度假。

本来都挺严肃的老师们，一来三班就变得活泼亲切，毫无架子，反正就算认真讲课，这群理科生也不会听。

政治老师爱讲美苏冷战的段子，地理老师爱讲地域黑的段子，历史老师更是博古通今，张口就来。

这次讲的是魏晋南北朝，这一段的历史有点乱，老师也不急着画时间轴，就在那讲北魏孝文帝改革，汉文化多么有同化力。

陆南山低着头做物理练习册，好半天没碰到什么卡壳的，平均一分钟翻一页。

老师讲到南朝陈文帝陈蒨的皇后沈妙容，全班人都回头看沈攸然。

跟她关系铁的那几个男生还嘿嘿地笑起来，上学上久了的人就这么幼稚又无聊。

“诶，咱班是不是有个姓沈的同学来着，”老师像个说书人似的环顾全场，“想起来了，上回我来你们班，跟我聊三国的那同学，是这个沈吧。”

沈攸然笑着应声，“就是您刚才讲的那个沈。”

沈攸然一开口说话，察觉到了的陆南山就停下来看她，因为不知道语境，所以也理解不了她在说什么。

就看着班里一群人忽然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明显是围绕着他的同桌，但他跟不上他们，被话语的滚滚洪流遗弃。

沈攸然继续开玩笑∶“这么说我也有皇室血统了。”

全班哄笑，绝倒一片。

陆南山看了看另一边同学的历史课本，拿出自己课本找到那一页，安静地琢磨了半分钟，忽然懂了这个梗。

原来她说的那三个字是沈妙容，好好笑喔，陆南山很轻地笑出了声。

但大家都已经笑过去了，教室里静下来，只剩老师讲课的声音。

所以沈攸然很清楚地听到了陆南山的笑声，那么轻，像傍晚山谷里的一阵风。

这次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她以为无法发出声音的同桌原来也能笑出声。

仿佛被一种柔软的、毛茸茸的感觉侵袭，沈攸然的心忽然紧紧地揪成了一团。

下课后就是体育活动时间了，向宣约她下楼打球，沈攸然说，“你先去吧。”

陆南山还坐在座位上没走，一本崭新的物理练习册被他一节课的功夫屠戮殆尽，只剩下最后几页，显然，他打算把这几页做完再下楼。

沈攸然把椅子搬到他旁边，想问，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只好先假装在看陆南山做题，还假惺惺地夸了一句，“哇塞，你这速度也太非人类了吧？”

陆南山被她打扰，不得不停下来看她，然后用笔敲了敲封面上“同步练习册”的同步二字。

省实验的理科教学进度很快，物化生三科基本已经把课本内容学完了，现在的课上都是在进行新一轮拓展。

陆南山拿这本课堂同步练习册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跟涂色游戏似的，不用动脑子，他相信换成沈攸然也是一样。

他只是猜不到沈攸然到底要跟他说什么，为什么磨磨蹭蹭、犹犹豫豫。

沈攸然就不再绕弯子了，从桌洞里拿了张空白的演算纸，趴在他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你能出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