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怜向来是江府内头一个起身的，她自幼便觉少，许多时候不是睡不着，真是睡的足够了，一天下来也是精神满满。

可自从姚画屏与言枣进了府，她再也称不上是头一个。

姚画屏倒是能理解，勤快的很，一时都闲不住，打水生火煮饭，再要备一大家子的菜，难免起的早。

可言枣是为何？

身为公子的贴身丫鬟，言枣只需服侍好公子一人，虽说是有些难伺候，倒也不至于如此吧？

月怜心里本就搁不住事，更忍不了好奇，她硬生生撑了一夜未曾合过眼，刚过丑时便跑到言枣房外等着。

果不其然，只见屋内登时亮起来。

月怜一下起了精神，蹑手蹑脚着靠近窗前，贴耳听却半天听不出声音，不禁疑惑地皱了眉。

言枣起的这般早到底在做什么？

月怜心想，不如痛快问她好了，蹲这听墙角传出去太不好听，别再让江夫人以为她在打什么坏心思呢。

如此，月怜一鼓气，正大光明地走到房门前，叩了两下门：“阿枣你醒着吗？我是月怜。”

不一会言枣开了门，已是洗漱穿戴好的模样，面上挂着一贯温和有礼的微笑：“月怜姐姐起的好早。”

月怜讪笑两声：“不不，往常这时我还在睡着呢，只是常见你醒的比我还早，便好奇来看看。”

言枣倒没想到月怜会对这种事好奇，还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心下觉得月怜直爽的很，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令她颇生好感。

“原来如此，姐姐请进屋，你一看便知我在做什么了。”

言枣微微退后，招呼着月怜进房间，只见屋内太过干净简洁，当真是一看便知——

被褥折叠的整齐无痕，像是不曾被人躺睡过，窗台上摆着几盆正盛开的花草和一把剪刀，再就是一张桌放满了书籍史册，除此之外竟没有多余的旁物。

月怜看呆了，忍不住惊呼：“这、这也太夸张了些！哪有女儿家住着的样子呀！”

“我带的东西本就不多，索性布置成如此，倒让姐姐笑话了。”

言枣不以为然，满意地环视一圈后，走到桌前拿起一本《长明御览》翻了翻。

这里面记载着不少元照年前的重要人物及大事件，她想，多了解些不会错的。

月怜带着探究的意味望向言枣，一脸匪夷所思：“阿枣，你今年究竟几岁？”

言枣知道月怜的心思，不过是觉得她年少老成，但依旧答道：“刚过及笄。”

“啊？”

月怜又瞪大了眼，忙惊呼：“那你比我还大一岁呢，也比公子大一岁，我该喊你姐姐才是，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过十五岁，怎么老气横秋的啊？一点也不像我印象中的乡野丫头。”

想了想又眼前一亮补充道：“倒像是、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江夫人总说咱们府里就数你最懂规矩了，一点不比那些小姐们差。”

言枣一听，却暗想不妙。

她忘了，以她的身份的确不该如此知书达礼，一个从村庄出来的小丫头，怎能与在京城生养的小姐并提？

这都是前五世养下的习惯，尤其在言枣生为公主的那一世里，各种繁文缛节将她牢牢困住，讲礼节几乎成了她的本能。

这可委实不妙。

言枣露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向月怜解释：“月怜，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只不过学样子罢了，我是怕公子、怕你们笑话我是小地方出生的，举止粗鲁没眼见。”

闻言月怜一把挽过言枣胳膊，一脸豪气对她道：“怎么会呢！公子曾说过，不论出身，不论地位，进了江府就是江家人，自家人是不许看不起自家人的。”

到底是江湖侠客，或许本就比那些高官达贵要一视同仁。

言枣觉得奇怪，她的内心已许久未曾洋溢过温暖，可就这么普通的一句话，竟令她仿佛感到了一丝暖意。

点点头，言枣应道：“好，我晓得了。”

月怜已打探清楚言枣早起的缘由，现在一放松下来，整个人蔫蔫的。

“况且，我这样的才叫举止粗鲁没眼见呢，也不见有人厌恶我不是？”

说完打了个哈欠朝言枣挥手告别，实在熬不住困意回房睡觉了。

送走月怜，言枣略思索了一会，想着日后不能再如此守礼了，可她也不知，真正的乡野丫头该是哪般模样。

只好见机行事了。

言枣正想坐下读书，又听房门被叩响，这一回是谁？

前去开门，竟见江林间正提着一食盒站在外面看她，不禁起疑。

“公子起的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江林间将食盒递向言枣，像赶着做什么似的有些急：“你先别问，快和我一起出府。”

言枣见他是真有些着急，便无言点头，匆匆跟在江林间身后，随他出了江府一路小跑到了盛安街。

说起盛安街，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长街，各种茶馆、戏馆、酒楼店肆林立，亦有风尘的馆子供人享风花雪月，以至于这条街不论在何时都是热闹的。

而江林间引着言枣一直往盛安街的里头走，直走到一家名为芙蓉记的店铺前才停下。

见那店门口已排了不短的队伍，江林间心有不甘地扬了扬拳头。

“怎么又排了这么长的队？言枣，你赶紧在这排着，今日定要将芙蓉记的招牌，芙蓉奶酥给本公子买到手！”

言枣尚在拍着胸口平复呼吸，她许久不曾走的这般快，这一趟走下来确是有些累。

又听见江林间的话，说让她排队买来芙蓉奶酥，便不由在心中对他鄙夷了一番。

她原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成想，只不过要她买回来一份糕点。

虽略有不快，言枣还是恭敬领命：“知道了，公子。”

无奈提着食盒走到了队伍的末端。

江林间向左右看了看，跟过来塞给她银两，神情无比认真地嘱托她：“放机灵点，说什么今天你也得把芙蓉奶酥带到本公子面前，知道吗？事儿办好了，本公子重重有赏。”

“那阿枣就先谢过公子了。”

言枣面色复杂地看了江林间一眼，这个时候她就觉得他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孩子气十足。

交代完成后，江林间皮笑肉不笑地拍拍她的肩，潇洒走了。

说时辰太早要回府继续睡觉。

言枣目送江林间离去后，抬头看了眼天色，又侧身看了眼停步不前的队伍，扶额幽幽叹息。

果然，这一等直等到日上三竿，言枣等的整个人快麻木，将要分不清手里拎着的到底是食盒还是双腿时，才终于能看见那芙蓉奶酥的庐山真面目。

只见奶酥形若芙蓉，模样逼真，呈袅娜之姿，乳粉色的花瓣娇娇欲滴，仿佛还看得见新鲜的露珠，再配上盘中翠绿色的叶子更是一绝。

饶是见识过不少珍馐玉食，言枣还是连连感叹这无双的手艺。

只是不知尝起来口味是否配得上，但一想店前慕名而来的人海，必不会差的。

眼看就要排到她了，言枣掏出荷包，听店家招呼道：“最后一份芙蓉奶酥，价钱翻倍，二两一碟。”

这下不仅是外观美丽，价钱也相当美丽，更是赶上了最后一碟的巧。

若是没能将这奶酥买回去，言枣相信，江小公子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于是庆幸地忙将银两递上，却于中途被一不速之客拦下手，她诧异看去，原是一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