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看上去约莫有六七十岁，面容苍老，蓄着一撮短而灰的胡子，一双眼深陷眼窝，正以一副请求的姿态面向言枣。

一开口，嗓音又低又哑，令人悚然：“这位姑娘，老朽恳求你将这碟芙蓉奶酥让予老朽。”

言枣听的不解，回问：“敢问老先生，这是为何？”

老者神情变得有些沮丧，像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垂首叹息道：“姑娘有所不知，老朽本是城外西方村里的一农户，靠种些庄稼为生，可怜我那苦命的女儿去的早，女婿也翻脸不认人，丢下年幼的孩子跑了，老朽不忍心，便将孩子接来扶养，相依为命。”

“可天道不公啊，我那小孙女不幸染上了奇疾，久久不愈，老朽只好变卖田地带她上京，想着京城里的大夫总有能治好她的，可这、这眼看银两就快要花光了，病却是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啊！”

说着说着，老者情绪颇为激动，枯槁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脸庞上的悲痛之色令周边驻足的百姓也为之动容。

可言枣并未言语，只静静听着。

这时有人忍不住出声：“真是可怜啊，老爷子，那你来这芙蓉记又是为何？”

老者被提醒到了，抬手擦擦眼角似有似无的泪水，长叹一声：“还不是因为那大夫开的药方子味又重又苦，连老朽这种什么苦头没吃过的人都难以下咽，更别提那本就喜甜的小孙女，这不老朽听闻京城里的芙蓉奶酥最为一绝，便想买来给她尝一尝，可谁知……”

说罢，老者重新望向始终不曾开口的言枣，猛地一鞠躬，颤音高声喊道：“恳请姑娘发发善心，将这最后一份芙蓉奶酥让给老朽的小孙女吧！”

被这突如而来的举动吓一下，言枣忙虚扶一把：“老先生，这可使不得。”

老者摇头万不肯起身，弯腰守在言枣跟前，不时颠簸下腿脚，似有快晕倒的势头。

这头发灰白的长者，向一位妙龄女子弓腰的情景惹来了更多百姓围观，不少听信老者之言的路人纷纷劝着言枣——

“不过一碟芙蓉奶酥，让一让又如何？”

“若不是我没买上，早就赠给老爷子了。”

“小姑娘，这也算行善积德，何况也不是让你白送给人家。”

路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

言枣倒不被他们影响，将其视若无睹，她只觉有些蹊跷。

老者声称自己是以种庄稼为生，可他肤色较为白皙，哪里有半点风吹日晒的模样。

何况早在元照年前，西方村的土地便被当作特殊奖赏，赐给了一位姓刁的大将军，因将军夫人尤为喜爱种植，而西方村的田地又十分肥沃。

只是后来将军夫人离世，地便被将军分给了村子里的农户，可名义上还是属于刁家的，如此何来变卖一说？

再者，见这老者虽满头灰白，但梳理的整齐毫不糟乱，可见是注重仪表之人。

再抛却这些，一碟芙蓉奶酥二两，已足够抓多少药材，岂是银两就快要花完的看病人家能舍得买的？

但这些到底只是言枣的猜测，她未曾直白说出来，只是向老者欠欠身：“老先生如此遭遇，我也心生不忍，只是这奶酥是替我主子买的，我一个婢女，人微言轻的，实在做不了主。”

老者闻言稍稍抬头，踌躇了片刻，忙道：“姑娘心善，想必服侍的大人也定是好人，你行行好，替老朽说明下缘由，若是真怪罪到你头上，老朽带小孙女亲自上门赔礼道谢可否？”

“老先生你就别为难我了，实不相瞒，我是从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丫鬟，好不容易上京寻到了一份活，可我主子脾气不好，万一将我打发走了我可如此是好？”

言枣面带歉意地轻轻摇头，婉拒了老者的请求，也替他想一想说：“这芙蓉奶酥也不是过了今天就没有的，老先生明个早点来，应是能买到的。”

说罢直接向店家递送了银两，示意将芙蓉奶酥装进带来的食盒里。

老者没了法，只好眼巴巴地在一旁盯着她。

这时，有一仆从推开围着的人群，将手里的食盒塞给了老者，同时一道声音自那仆从身后传来。

“我这有一份，便赠予你了，拿回去给你小孙女吃吧。”

言枣回眸定睛一看，原是前一阵子遇见的周家二小姐，周焰，正背手而来。

芙蓉记的店家一见是周焰，赶忙上前招呼：“周将军怎么亲自来了？下回您说一声，我给您做好了送上门。”

“那倒不必。”周焰客气一笑，朝着老者说道：“老先生，将奶酥带回给你孙女吃吧，这位小姑娘也是身不由己，若是她能做主，想必不会吝啬的。”

老者赶忙道谢，连连称是，提着食盒高兴地走了。

言枣亦向周焰行礼，只是她无心多交谈，急于脱身道：“多谢周将军替我解围，只是主子还在等这奶酥，我便先回去复命了。”

周焰点点头，见言枣提起食盒要走，想一想又开口：“言姑娘，那日我小妹处于气头上，所以多有得罪，还请言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言枣心想这周焰好记性。

她记得是因为周家姐妹留人印象太深刻，而她一介小百姓，有什么起眼的地方，竟能被记住，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周将军这是哪里话，我并未对此有怨言，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的。”

言枣笑着说完，又向周焰行了一礼，随即于转身时收起笑容，匆匆走出了芙蓉记，快步回江府。

而店前围着的百姓见热闹已看完，踢踢踏踏着便散去了。

店家这才重新走上前，恭敬向周焰询问：“周将军，我新做一份芙蓉奶酥给您带回去吧？”

周焰微笑着摆摆手，回绝了：“不必如此麻烦，随意包些糕点就行。”

店家应是，忙下去准备了。

其实周焰每回来，都是要包些点心走的，旁人只道周将军喜好甜食，店家却知这都是为那周小将军——周烬备下的。

周烬不愿被人知晓自己嗜甜，许是好面子，觉着甜食与她同提格格不入，对外向来宣称最痛恶糕点。

于是周焰不说，默默的带，店家不说，默默的做，这个秘密也就再无人知道了。

不多时，与芙蓉记相隔了五家铺子的不夜茶馆中，纠缠言枣央她让出芙蓉奶酥的老者，身影一闪忽然出现在了一间雅阁外。

敲了两下门，听里面传来一声进，老者这才推门而入，随即向雅阁内的男子弓腰。

那男子样貌生的不俗，虽不够俊美，但明朗如阳，只是整个人一副纨绔子弟的不羁模样，双眸里流露出的精明令人不容小觑。

他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手里的话本，边开口问老者：“事办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