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莞尔终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虽然嘴上可以恐吓威胁，说着类似要找人砍了这醉汉的手的话，可那终究都是后话了。

若在那之前，她已经让人欺负了去，到时候可就再怎么报复都于事无补了。

方才她也是听见那女子说“腹中孩儿”，一时间回想起自己当初在深宫中时的无助与绝望。

那个时候，她也是这般苦苦哀求，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着，希望能有个人来救她，来救救她腹中孩儿，可终究没有一个人来。而她的孩子，最终尚未成型，便流掉了。

叶莞尔无法，只能先吩咐流霜去找人来，然后试图和这醉汉周旋。

“你可知我是何人？这京城之中可多的是你招惹不起的贵人，看在你酒醉的份上，你若是现在松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男子听了，呵呵笑着，打了一个嗝，冲着叶莞尔吐出熏熏酒气。

“嘿嘿，小娘子这张嘴……还真是能说会道。这京中确实……多的是我招惹不起的权贵，可若是能有小娘子作陪，让我享一享这艳福，便是到时候要了我的命又如何？”

“呵，”叶莞尔一声冷笑，“你这条贱命，自然不值钱也不值得同情。我只可怜你那妻子和尚未出生的孩子，往后便要烙上你这无耻之徒的烙印了！”

醉酒之人，最是不讲理。

叶莞尔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醉汉眼里只有她那副倾国倾城的容貌。

醉汉晃晃悠悠地靠近，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抚摸一下叶莞尔的脸。

“看起来这般细嫩，定是比我家那黄脸婆的脸好摸得多了。”

叶莞尔把他伸过来的手拍开，却被他只用一只手掌就抓住了她两只手腕。

叶莞尔挣脱不得，流霜又迟迟不见回来，她几乎都要把希望寄托在那个此时倒在地上，浑身是伤的女子身上了。

就在这时，叶莞尔只感觉到有一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往后一带，随即就看见有人抬脚狠狠地踹向了那醉汉裆部。

来人将她护在身后，开口道：“一个醉汉，你和他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学会了吗？以后对付这种男人，这招才是最有效的。”

果不其然，醉汉因为来人那一脚，捂着裆鬼哭狼嚎地在一旁的地上打滚，嘴里还咒骂着要杀了来人。

这人身量很高，叶莞尔被他护在身后，几乎都要瞧不见她的人影了。

只见他一身玄黑绣暗纹的衣袍，虽看起来低调，但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

他头颅一昂，声音低沉，似是带了恼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当街强抢良家妇女、虐打孕妇，真当视律例为无物吗？”

见那醉汉此时有人控制了，叶莞尔才急忙走到倒地那女子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感觉如何？我这就送你去医馆。”

女子一边流泪，一边拉着叶莞尔的手臂摇头：“姑娘不必费心了，倒还不如……就让我这样死了算了……”

叶莞尔微微蹙眉：“姑娘为何这么说？姑娘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腹中孩儿着想啊。”

一说起孩子，女子的泪流得更凶了：“就让我死吧，何苦再让这孩子出来，和我受同样的罪啊。若是孩子出生了，他还那么小，哪里遭得住那个畜生的这般毒打啊！”

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那醉汉已经从方才生不如死的痛苦中缓过来了。

他喘着粗气儿坐起身来，见不能再行不轨，就借着酒劲儿大声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教训自家婆娘，与你们何干！都给我滚开！”

许是因为方才被那公子踹了一脚踹怕了，醉汉这时看都不敢看他一眼，踉跄着从他身边掠过，往后面走去了。

只见他抄起掉落在一旁的木棍，走向地上那女子，看那架势，显然是要将气撒在她身上。

女子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害怕地往叶莞尔身后躲去。

那醉汉才走了没几步，就感觉自己脖颈处一凉，贴上了什么又薄又硬的东西。

身后传来男人略带玩笑的声音：“我非习武之人，若是我这手上的剑不小心偏了一分，割破了什么东西，可怪不得我。”

叶莞尔此时才看清来人正面，只见他带着精致银面，遮去了面容，但银面底下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此时虽语气戏谑，但眼睛里却带着怒气。

这双眼睛，让叶莞尔觉得有些熟悉。

他这么一说，醉汉立即停下脚步，手一抖，木棍便掉在了地上，醉汉颤声说道：“你……你做什么！堂堂京城，你……你敢杀人？”

那人笑笑：“诶，怎么能是杀人呢？我不是说了吗，我非习武之人，不过是手一抖而已。”

叶莞尔见那人握着的剑，紧紧抵在醉汉脖颈上，又不曾划破一丝皮肉，剑锋甚至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抖动，足以见得他定是个练家子。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夹带着些衣甲相撞的声音。

是流霜带人来了。

领头之人一声高呼：“何人胆敢在此闹事！”

官兵直接将他们几人围了起来。

一看这阵仗，醉汉便是双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

领头官兵定睛一看，才发现那边蹲在地上扶着伤者的，竟是叶莞尔。

这领头官兵乃是东城兵马指挥司下副指挥杨敬，之前叶莞尔还在追着谢彦到处跑的时候，两人有过些交集。

见是老面孔，杨敬也不见外：“哟，这不是叶大小姐吗？这是怎么回事儿啊？好容易见叶小姐安分几天，这就熬不住了？”

“杨副指挥这话可就不对了，本小姐此番明明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杨敬斜眼看看一旁还拿剑控制着醉汉的男人：“哦？我看这拔刀相助之人，不是叶小姐吧？”

“同是见义勇为，分得那么清楚做什么？这男人酒后施暴，多次行凶，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就交由杨副指挥处置了。”叶莞尔回道。

看看，浑身是伤的女子、醉气熏熏的男人、掉落在地还沾着血迹的木棍，确实人证物证俱全了。

杨敬挥手下令：“带回衙门候审！”

待那醉汉被官兵带走了，那受伤的妇人也被人用担架抬去了医馆，杨敬才走到叶莞尔面前：“既然此番叶小姐见义勇为，那就好办了。就请二位，随我回衙门录个证词吧。”

叶莞尔自然是没问题，此时那银面男子却收了剑说道：“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救而已，此事详情，我并不清楚，证词一事，就劳烦叶小姐了。”

杨敬一双锐利的眸子，盯着那银面男子，语气狐疑：“不过是简单录个口供，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公子何必推脱？”

这京中他每日要走上好几回，街坊邻里住了些什么人，他都大致有数，可是却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带着银面的男人。

职业本能，让杨敬想一探究竟。

叶莞尔偷偷打量了一眼，及时开口说道：“如此一说，我也觉得，不过是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罢了。事情来龙去脉清晰，也未曾引起大的骚动，似乎没有写证词的必要？”

确实，事件清晰，没有这个必要。

看在叶莞尔的面子上，杨敬也不强求：“罢了，既然叶小姐都这么说了，那便算了吧。”

说完，杨敬便干脆地带着人走了，叶莞尔和那银面男子就在后面目送他们离开。

待杨敬的人都走远了，叶莞尔才说道：“王爷此时不应该正在府中闭门思过吗？若是让人发现你此时外出，告到御前，可就不是简单的闭门思过能解决的了。”

谢蕴笑笑：“这还得感谢叶小姐，替我保守秘密。”

“王爷怎么……”

“诶！”谢蕴打断了她的话，“叶小姐莫不是真想让我被人发现吧？这张口王爷闭口王爷的，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谢蕴眉眼弯弯：“叫我祁昱就好。”

祁昱是他的表字，不过没什么人知道，更没什么人这么叫他。

叶莞尔终究是觉得二人尚未熟络到那个份上，怎么都叫不出口，只好说道：“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谢蕴也不介意，挑挑眉，随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道墙：“这是我家后院，方才听见外面有争吵，翻墙一看原来是叶小姐，我自然得出手相救不是？”

听他这么一说，叶莞尔才反应过来，这围墙之内，确实是平阳王府。

叶莞尔有板有眼地行了一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不过眼下公子不宜出门，还请早些回府吧。”

谢蕴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要说相助，方才叶小姐不也帮了我了吗？方才若不是叶小姐帮忙说话，眼下我就要被杨副指挥带去京兆府了。那时若是我再想脱身，可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叶莞尔莫名觉得有些气恼：“既如此，公子方才为何，不让府中人出来相救，而要亲自前来？若是我不曾察觉公子身份，可就无法帮公子隐瞒了。早前我已与公子交代过了吧？公子在京中处境艰难，当小心为上。”

谢蕴伸手挠挠后脑勺，其实他就是想和她聊聊天而已，就是天南地北地随便聊聊。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是个这么较真的性子呢？逮住他闭门期间外出的事儿，就一个劲儿地教训他。

“害，英雄救美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再说了，你的话我记着呢，你瞧，我还记得要遮一遮自己的相貌。”

叶莞尔抬头看着他，她怎么觉得他这语气，似乎还有些骄傲的意思呢？就跟孩子讨要夸奖似的。

她叹了口气，有些气闷。

谢蕴察觉出来了，赶紧岔开话题：“不过话说回来，叶小姐是如何认出我的？方才可是连杨敬都没认出我来呢。”

叶莞尔被问得一愣，是啊，她是怎么认出来的？

仔细想想，她好像也就只看了一眼，心中便认定，这就是谢蕴了。为什么呢？

她说不上来，只好答道：“感觉罢了。”

“感觉？”看着叶莞尔那副低着头思索，似乎也不解的样子，谢蕴微微勾起了嘴角。

“好了，在下在此多谢叶小姐今日相助，眼下天色也不早了，为答谢叶小姐相助之情，我送叶小姐回府。”

说着，谢蕴就自顾自往前走了。

“等等！”叶莞尔心里一急，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袖。

谢蕴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嘴角含笑：“叶小姐还有事儿？”

见他嘴角弯弯，叶莞尔自知失礼，赶紧把手收了回来，脸上爬上了些红晕。

“公子莫送了，天色尚不算晚，再往前些就是闹市区了，不打紧的。和这相比，公子还是早些回府吧，让人瞧见就不好了。”

她微微低着头，谢蕴还是瞧见了她脸上红晕。

他倾过身去，低头打量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真好看。

叶莞尔窘迫地往后退了一步，被谢蕴看在眼里。

他适时说道：“我自进京，就见过叶小姐两回，偏偏这两回，叶小姐都不是什么好处境。叶小姐这般容易招惹麻烦，不送你回去，我不放心。”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知道有条通到叶府的小路，人不多，放心吧，我不会被人发现的。”

叶莞尔站着不动，谢蕴便催促道：“快走呀，你拖延一分，我回府就晚一分，你自己掂量吧。”

她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跟在他身后，由他送了回去。

快到叶府的时候，谢蕴突然问起来：“方才教你的东西，记住了吗？”

他问得突然，叶莞尔来不及回想，便说了一句：“什么？”

谢蕴好生气闷：“才刚跟你说的事儿，就忘了？”

说着，谢蕴便抬起腿来，往面前空处用力一踢，位置不高，刚好到寻常人大腿处。

“这个呀！若是往后再遇到这种动辄动手动脚的男人，就照我教你的踢，越重越好，保准能给你争取些逃离的时间。记住了吗？”

叶莞尔见他说得认真，点点头回道：“记住了。”

这里已经能看到叶府的大门了，叶莞尔指指不远处的大门：“我到了，多谢公子相送，公子早些回去吧。”

谢蕴刚打算回话，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叶莞尔？本宫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了！”